黄生允修借书。随园主人授以书,而告之曰:
书非借不能读也。子不闻藏书者乎?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天子读书者有几?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其他祖父积,子孙弃者无论焉。非独书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必虑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见之矣。”若业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异日观”云尔。
余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其切如是。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
今黄生贫类予,其借书亦类予;惟予之公书与张氏之吝书若不相类。然则予固不幸而遇张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与不幸,则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
为一说,使与书俱。
译文
读书人黄允修来(向我)借书。我把书交授给他并且告诉他说:
书不是借来的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去读。你没听说过那些藏书的人(是怎样读书)吗?《七略》(我国最早的图书目录分类著作,分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七部)、《四库》(唐朝京师长安和东都洛阳的藏书,有《经》、《史》、《子》、《集》四库。这里《七略》、《四库》都指内府藏书),是天子的藏书,然而天子中读书的人有几个呢?那些搬运起来使牛累得流汗,放在家里塞满了屋子的,是富贵人家的书,然而富贵人中读书的有几个呢?其余那些祖辈和父辈收藏(的书籍),子辈孙辈随便丢弃的就不用说了。不只读书是这样,天下的事物(也)都是这样。不是那人自己的东西却勉强向别人借来,(他)一定担心别人催着要还,因而就显出忧惧的样子,抚摸玩赏那东西久久不能停止,心想:“今天存放(在我这里),明天(就要给人)拿回去,我不能再看到它了。”如果(这东西)已经被我所拥有,(我)一定会(把它)捆扎好放在高处,保存起来,说一声“姑且等到另外的日子再看吧。”
我小时候爱好读书,但是家里贫穷,很难得到书读。有个姓张的人藏书很多。(我)到他家去借,(他)不借给我,回来以后我在梦中还出现向他借书的情形。我那种迫切(求书的心情就)像这样。所以(只要)有看过的书就记在心里。(我)做了官以后,薪俸花出去了,书籍买来了,屋里到处都堆放满了,蠹虫丝迹时常覆盖书册。这样以后我(才)感慨借书读的人是(那么)用心专一,而自己少年时候的时光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啊!
如今姓黄的年轻人像我(从前一样)贫穷,他借书(苦读)也像我(从前一样);只不过我把书公开,慷慨出借和姓张的吝惜书籍,(不肯出借,)似乎并不相同。这样看来,那么是我本来不幸遇到了姓张的,而姓黄的年轻人本来幸运遇到我吧?(黄生)懂得了(借到书的)幸运和(借不到书的)不幸运,那么他读书一定会专心,而且他还书也一定会很快。
(我)写下这篇说,让(它)和书一起(交给黄生)。
注释
选自《小仓山房文集》。
生:古时对读书人的通称。
授:交给,交付。
子:对人的尊称,相当于现代汉语的“您”。
七略四库,天子之书:七略四库是天子的书。西汉末学者刘向整理校订内府藏书。刘向的儿子刘歆(xīn)继续做这个工作,写成《七略》。唐朝,京师长安和东都洛阳的藏书,有经、史、子、集四库。这里七略四库都指内府藏书。
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那汗牛塞屋的是富贵人家的藏书。这里说富贵人家藏书很多,搬运起来就累得牛马流汗,放置在家里就塞满屋子。汗,动词,使……流汗。
祖父:祖父和父亲。“祖父”相对“子孙”说。
弃者:丢弃的情况。
无论:不用说,不必说。
然:这样。
夫(fú)人:那人。指向别人借书的人。
强(qiǎng):勉强。
惴惴(zhuì):忧惧的样子。
摩玩:摩挲(suō)玩弄,抚弄。
业:业已、已经。
高束:捆扎起来放在高处。束,捆,扎。
庋(guǐ):放置、保存。
姑:姑且,且。
俟(sì):等待。
异日:另外的。
尔:语气词,罢了。
难致:难以得到。
与:给。
形诸梦:形之于梦。在梦中现出那种情形。形,动词,现出。诸,等于“之于”。
切:迫切。
如是:这样。
故有所览辄省(xǐng)记:(因为迫切地要读书,又得不到书。)所以看过的就记在心里。省,记。
通籍:出仕,做官。做了官,名字就不属于“民籍”,取得了官的身份,所以说“通籍”。这是封建士大夫的常用语。籍,民籍。通,动词,表示从民籍到仕宦的提升。
俸:俸禄,官吏的薪水。
落落:堆积的样子。
素蟫(yín):指书里蠹虫。
灰丝:指虫丝。
卷(juàn)轴:书册。古代还没有线装书的时期,书的形式是横幅长卷,有轴以便卷起来。后世沿用“卷轴”称书册。
少时:年轻时。
岁月:指时间。
类:似、像。
公:动词,同别人共用。
吝:吝啬。
归:还。
为一说,使与书俱:作一篇说,让(它)同书一起(交给黄生)。
参考资料:
黄允修是个上进的青年,读书万卷,知识渊博。在那时候,并没有图书馆,所以要想读到书就得自己去买,而他只是个穷书生又没什么银子,所以常去当地藏书人家借书来读,但借书也并非易事,书一般系主人珍藏,大多不愿外借,况且有时自己也会用,也不愿借出。
所以,黄允修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自己也有个大书房,上藏天文,下藏地理,中间藏世间历史。没银子,自然不能把爱读的书都买回来,幸好当地有个叫袁枚的学者赏识黄允修,每次都会借书给他。
一天,他又去袁枚家里,想借本《东坡七集》来研究一个宋词。袁枚是个好客之人,见黄允修谈吐不凡喜求上进,是打心眼里喜欢,刚好有人从岭南送来荔枝数颗,便邀黄允修一起品尝。
吃完荔枝,袁枚便带黄允修讲书房,并向黄允修讲宋史。黄允修打算赴京赶考,想向袁枚借些银子买书。袁枚是个小心眼之人,怕黄允修此去无回,能不能中尚未知卜,便不想借他。但交往多日,怕允修对他有成见,何况他也是方圆面里的大学者。矛盾之下,袁枚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在一番慷慨陈词的教育之后,袁枚挥笔而就了一篇关于借书有什么好处的文章,就是现在我们读到的《黄生借书说》。
袁枚在文章里大讲借书的好处,借来的书才珍贵,买回来的书不会好好读之类,还以皇宫贵族、富甲一方的仕族打了一番比方,说四库全书有几个人读,祖辈藏书子孙辈弃书的多的是,末了还献身说法,说自己小时候就常去一户姓张的人家借书,因为是借来的,所以非常珍惜,晚上都能梦到书中读的内容。还夸下海口,说如果借他的书回去读,黄生定能高中!
黄生一向崇拜袁枚,被这番言语迷惑的晕头转向。于是再不提借银子的事,借了一大撂书并带着《黄生借书说》一并回家去。经过一番苦读,次年黄允修去考试,果然中了名进士,并任邻县的知县一职。
参考资料:
作者认为自己幼时借不到书而“形诸梦”是非常不幸的,而黄生能与作者“公书”是非常幸运的,所以作者要黄生“知幸与不幸”,珍惜少时光阴,专心读书。我们当代的读书条件比起黄生来又不知要幸运多少倍,我们更应“知幸与不幸”,珍惜现在这大好的学习条件和自己的青春年华,刻苦读书。如果学有不成,非他人之过,自己应该多反省,知警惕。这篇“说”就青年黄允修向作者借书一事发表议论,提出“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勉励青年化弊为利,努力为自己创造条件,发奋求学。
课文围绕中心,夹叙夹议,层次清楚地阐明事理。文章一开始就提出了“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出人意料,引人深思,随后围绕着这个中心,逐层展开阐述。先以帝王、富贵人家全都藏书丰富,却没有几个读书人,以及祖父辈尽心藏书而子孙辈随意毁弃书这三种常见的事实,来作初步证明;再运用类比推理,以人们对于借来的东西和属于自己的东西所采取的不同态度,来说明这个论断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作者从那常见的现象中推究出其原因──“虑人逼取”,这种外来的压力,会化为鞭策自己的动力,有力地证明了“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接着,作者又拿自己年少时借书之难、读书用心之专和做官后有了大量的书籍却不再读书等切身经历,从正反两个方面做进一步的论证。最后,在上述分析说明的基础上,紧扣“借书”一事,指出黄生有幸而遇肯“公书”的人,勉励他应该珍惜机会,勤奋学习。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的中心论点虽然是“书非借不能读”,但很明显,仅从字面上来看,这个论点带有很大的片面性。“说”本身不同于规范、正统的论说文,本文作者袁枚又是一位才子气颇重、任性适情的人。因此,我们更宜于把本文视为作者在有感而发的情况下率性而为的一篇带有游戏性质的小文,其中包含有对逝去的青年光阴的怀念、对如今自己的自嘲,而主旨则在鼓励、教育黄生,只是没有板起面孔来。
中心:作者就黄生借书一事发表议论,提出“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勉励黄生努力为自己创造条件,发奋学习。
参考资料:
本文大致可分两段。
第一部分(第一至三段):阐明“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第一段是这一部分的首领段,先说黄生借书,缘事而发引出下面议论。第二段在提出“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后,一连用了“天子”、“富贵人家”没有几个读书者和“其他祖父积、子孙弃者”这三种常见的事实,来初步证明;并以“非独书为然,天下物皆然”一句,深化了论点,扩展了论题;再以人们对于借来的东西(“强假焉”)和属于自己的东西(“吾所有”)所采取的不同态度做对比论证,证明了“天下物皆然”这个论断是有普遍意义的。作者从那常见的现象中推究出其原因——“虑人逼取”,这种外来的压力,会化为鞭策自己的动力,有力的证明了“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第三段又以自己年少时借书之难、读书用心之专和做官后有了大量的书籍却不再读书等切身经历为有力论据,从正反两方面进一步论证了“书非借不能读”的观点。课文为了论证“书非借不能读也”这一观点,作者从三个方面作了对比。这三个方面的对比是(1)藏书(物)者和借书(物)者对书的不同态度和心理的对比;(2)“我”幼时遇张氏吝书之不幸与黄生遇“我”公书之幸的对比;(3)“我”年少时借书苦读与做官后有书不读的对比。总之,这部分围绕中心观点,有议有叙,层次清楚地阐明了事理。第二部分(第四至五段):在上述充分的基础上,紧扣“借书”一事,指出黄生有幸遇到肯“公书”的人,向黄生提出希望,读书必专,归书要速。最后一段照应开头,也是在点出写这篇“说”的目的:勉励他应该珍惜年少时光,勤奋学习。
参考资料:
袁枚(1716-1797)清代诗人、散文家。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汉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历任溧水、江宁等县知县,有政绩,四十岁即告归。在江宁小仓山下筑筑随园,吟咏其中。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袁枚是乾嘉时期代表诗人之一,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乾隆三大家”。
楔子
(冲末扮李孝先上,诗云)心头一点痛,起坐要人扶。况是家贫窘,门前闻索逋。小生姓李,双名孝先,祖居襄阳人氏。自幼父母双亡,习儒不遂,去而为贾。只因本钱欠少,问本处庞居士借了两个银子做买卖,不幸本利双折,无钱还他。小生前者往县衙门首经过,见衙门里面绷扒吊拷,追征十数余人。小生向前问其缘故,那公吏人道是欠少那财主钱物的人,无的还他,因此上拷打追征。小生听罢,似我无钱还庞居士,若告将下来,我那里受的这苦楚。小生得了这一口惊气,遂忧而成疾,一卧不起,在家中染病。如今觑天远,入地近,眼见得无那活的人也。(下)(正末扮庞居士领净扮行钱上,云)老夫是这襄阳人也,姓庞名蕴,字道玄。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萧氏,女儿灵兆,小厮儿凤毛。俺四口儿都好参礼这佛、法、僧三宝。俺多曾遇着几个善知识来:马祖师、石头和尚、百杖禅师。多曾印证俺这三口儿都不及我这女儿灵兆。此女子性根大利,见性明白。俺祖宗以来,所积家财,万贯有余。我有一故友,乃是李孝先。往年问我借了两个银子,出外做买卖去,本利该还四个了。谁想他命运不利,将那本钱都伤折了也。我听得道家中染病哩。行钱,将着李孝先那一纸文书,再将着两绽银子,咱探望孝先走一遭去。(行钱云)理会的。(做走科,云)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孝先在家么?(李孝先上,云)是谁在门首?(正末云)是老夫。(李孝先惊科,云)呀!是庞居士来了也!请家里坐。(见科,云)居士,小生病体在身,不能施礼。(正末云)孝先病体若何?(李孝先云)居士,眼见得无那活的人也。(正末云)孝先,曾请良医调治也不曾?(李孝先云)没钱,请良医不起。(正末云)孝先,你所得的这病,可是甚么证候?(李孝先云)居士,你试猜我这病咱。(正末云)你看波,他的病可着我猜,我依着他便了。你不是风寒暑湿么?(李孝先云)不是。(正末云)莫不是饥饱劳役么?(李孝先云)也不是。(正末云)莫不是忧愁思虑么?(李孝先做哭科,云)知我者是我心友也,我这病正是忧愁思虑上得来的。(正末云)呀!孝先,何忧之有?(李孝先云)居士不知,听小生试说一遍。往年问居士借了两个银子做买卖,谁想本利伤折了。来到家中,无钱还居士。因往县衙门首经过,见里面吊拷绷扒的人。小生问其缘故,他道是欠少财主的财物,无钱还他,告到官中。如此般打拷追征。小生听罢感了一口惊气。居士也不是那等人,假似也告到官中,追征我这银两,小生是个读书的人,那里受的那等拷打。因此上遂忧而成疾,如今渐渐的沉重了也。(正末背云)我当初本做善事
来,谁想倒做了冤业。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银两钱物的文契,倘若都似这李孝先呵,可不业上加业。到家中我将这远年近日欠少我钱钞的文契,我都烧了。行钱,是必提我一提儿。行钱,将李孝先那一纸文书来。(行钱做递文书科)(回云)孝先,这个是你的手字么?(李孝先云)居士,是小生的手字。(正末做扯科,云)我揾了这文书,点个灯来烧了者。本利该四锭银子,都不问你要。行钱,再将两锭银子来。孝先,这银子我则这般与你做盘缠。你心中这一会儿可如何?(李孝先云)居士,本利该四个银子,都不问小生要,又与我两锭银子做盘缠,我这会儿心中,恰似无了病的人也。(正末云)善哉!善哉!我则要冤冤相解。(李孝先云)居士的银子不问小生要,又与我这两个银子,小生今生今世,报答不的居士,到那生那世,做驴做马,填还你这恩债。居士,你正是财上分明大丈夫也。(正末云)孝先,我既与了你呵,要说这等言语做甚么。(唱)
【仙吕】【赏花时】谁不知道财上分明是这大丈夫,从今后休着你那心下熬煎枉受苦,你是必好将息这病身躯。(李孝先云)元少居士的银子又不问小生要,又与我这两个银子,此恩异日必当重报。(正末唱)这银子是我肯心儿愿与,(李孝先云)则是教小生难以克当也。(正末云)既是我与你呵,(唱)更论甚么得之有可敢失之无。(下)
(李孝先云)居士去了也,慢慢的调治病体痊可了呵。我自有个主意。(诗云)曾闻一黄雀,尚有报恩环。人而不如鸟,何颜立世间?(下)
第一折
(正末引老旦卜儿、正旦灵兆、俫凤毛、行钱上)(诗云)断绝贪嗔痴妄想,坚持戒定慧圆明。自从灭了无明火,炼得身轻似鹤形。你子母每近前来,听我说佛法也。佛说大地众生,皆有佛性,则为这贪财好贿,所以不能成佛作祖。佛说贪财好贿之人似甚么?似小儿在那刀尖上食蜜,贪其甜味,岂防有截舌之患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尘世人伦,我可也煞曾穷问,长思忖。他可便趋富嫌贫,不想那富贵可是天之分。
【混江龙】有等人精神发愤,都待要习文演武立功勋。演武的不数那南山射虎,习文的堪叹这西狩获麟。获麟的鲁国岂知夫子圣,射虎的霸陵谁问你个旧将军。屈沉杀一身英勇,枉费尽半世辛勤。对面儿高车驷马,转回头可早衰草荒坟。我待要抛家业,乐闲身,或是琴一操,酒三巡。我为甚一生潇散不恋那一生钱,大刚来这十年富贵也只是十年运。运去呵,有如那风摇画烛,天散也的这浮云。
(云)行钱,我昨日嘱咐你烧文书一事,你早忘了也。你将那好几柜文书都与我抬将出来,将些草把围着,点火来烧了者。(行钱云)理会的。(做烧科)(卜儿云)居士,你为何烧了这文书?(正末云)婆婆,我自有个主意,不必问他。(外扮曾信实上,诗云)中和正直领天台,此日亲蒙圣敕差。谁言空阔无神道,霹雳雷声那里来?小圣乃上界增福神是也。因朝玉帝回还,看见下方烟焰,直冲九霄。拨开云头,乃是襄阳有一庞居士,他将那远年近岁借与人钱的文书,尽烧毁了,不知是何缘故。小圣按落云头,化做一白衣秀士,试探问咱。居士在家么?(行钱云)先生,你寻他有何事故?俺居士在家念佛哩。(曾云)相烦你报复一声,道有一秀上特来相访。(行钱做报科)(正末云)既然有客至,婆婆,你且回后堂中去。(卜儿同灵兆、凤毛下)(行钱山请曾,做见科)(正末云)量老夫不才,有劳先生屈高就下。(曾云)小生久闻居士大名,特来拜访。(正末云)不敢!不敢!请坐。行钱,看茶来。敢问先生仙乡何处?(曾云)小生乃西洛人也,姓曾双名信实。偶因游学至此,恰才见居士家门首灰火未绝,不知烧毁的是何物件?(正末云)先生不知,老夫有一朋友是李孝先,那人好生家窘,往岁问我借了两锭银子,出外做买卖去。谁想他本利都伤折了,无的还我。他在家忧愁思虑,成了疾病。老夫想来,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的钱钞,假若都似这李孝先呵,我可不业上作业。因此将那远年近日欠少我的钱物文书,都烧毁了。我则要冤冤相解也。(曾云)呀!居士,这钱是人之胆,财是富之苗。君子结交,以德为情,小人结交,以财为友。便好道:(诗云)世间人喜是钱亲,成功立业显家门。假饶囊底无钱使,满腹文章不济贫。(正末云)闻我佛言道是:无常迅速,生死事大。如今世上人呵!(唱)
【油葫芦】不思量有限的光阴有限身,委实他钱上紧。如今那等有钱的追富不追贫,(曾云)若有那穷汉来投奔呵,他肯赍发些儿么?(正末唱)几曾和那穷相识每日家相寻趁,都只待共那富家郎逐日相亲近。(带云)还有那等人呵,(唱)他无钱时记人的仇,若是有钱时忘人的恩。(曾云)倘有那相识朋友来呵,他也肯接待他么?(正末唱)若有个旧宾朋一径的将他来投奔,(云)他本在家里坐着,却教人出来说,没斝没斝,(唱)他可自三衙家不出那正堂门。
(曾云)在家如此推故,倘若长街市上撞见怎了也?(正末云)或者一日在市廛中和那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便道:小生探望了数次,不能得遇。他本认的那人,他只在马上欠身,便道:我不认的你。(唱)
【天下乐】他可也便见如同陌路人。(曾云)我想这等人,何足道哉!(正末唱)也非是小生多议论。则我这一片济贫的心比他人心地真。(曾云)依居士的主见,可是如何?(正末唱)我恨不的罄囊儿舍与人些钱。恨不的刮土儿可便散与人些银,(曾云)这许多钱债文书都烧毁了,可惜了也。(正末云)便好道:万般将不去。惟有业随身。先生也,(唱)量这千百锭家旧文契有那的几锭本。
(曾云)居士差矣!想今时人非钱不行。有钱的穿的是异锦轻纱,口食的是香甜美味。无钱的身穿破衣,口食淡饭。(诗云)无钱君子受熬煎。有钱村汉显英贤。父母弟兄皆不顾,义断恩疏只为钱。(正末云)先生是知典故的人,自古及今,因这几文钱上,不则送了一个。先生不嫌絮烦,听我在下试说一遍与你听者。(唱)
【那吒令】有一个为富的似欧明涉津,遇龙衬海神;有一个为富的似元载待宾,仿玄宗圣人;有一个为富的似梁冀害民,灭全家满门。我如今待觅一个隐沦,待寻一个逃遁,也只要免的他恶业随身。(曾云)居士差矣!你家的富贵,不是你祖上遗留的,便是你自家挣起来的,何苦又要逃遁他去,这也太过了。(正末云)先生,还有一等无端的小人,到那腊月三十日晚夕,将那香灯花果祭赛,道是钱呵,你到俺家里来波!那的都是邪气。(唱)
【鹊踏枝】谁待要祭那财神,我则待送那魔君。缠杀我也财物金银,我觑的似吊客丧门。倒不如将他来与贫乏家施舍尽,另做个种果收因。
(曾云)居士,岂不闻圣人有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难道居士另是一付肚肠,与世人各别的?你可曾闻鲁褒那《钱神论》么?(正末云)老夫不知。愿闻。(曾云)"钱之为体,具有阴阳。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而不胜,幽滞非钱而不拔,冤仇非钱而不解,令闻非钱而不发。洛中贵游,世间名士,爱我家兄,皆无穷止。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诗云)金谷奢华富石崇。为人佣作窘梁鸿。从古文章磨灭尽,至今犹说孔方兄。(正末唱)
【寄生草】富极是招灾本,财多是惹祸因。如今人恨不的那银窟笼里守定银堆儿盹,恨不的那钱眼孔里铸造下行钱印,(做合掌科,云)南无阿弥陀佛。(唱)争如我向禅榻上便参破禅机闷。近新来打拆了郭况铸钱垆,这些时厮撏碎了鲁褒的这《钱神沦》。
【六幺序】这钱呵,无过是乾坤象,熔铸的字体匀。这钱呵何足云云。这钱呵使作的仁者无仁,恩者无恩,费千百才头的居邻。这钱呵动佳人行意郎君俊,糊突尽九烈三真。这钱呵将嫡亲的昆仲绝了情分,这钱呵也买不的山丘零落,养不的画屋生春。
【幺篇】谁待殷勤,颇奈钱亲。钱聚如兄,钱散如奔。钱本无根,钱命元神。到底来养身波也那丧身,这钱呵兀的不送了多人。当日个宣帝为君,疏傅为臣,是汉朝大老元勋,赐千金为具归途赆,青门外供帐如云。(曾云)到后来可是如何?(正末唱)他到家乡都给散心无吝,这故事在两贤遗传,千古流闻。(曾云)小生与居士共同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想居士这等疏财仗义,高才大德,今日相别,后会有期。(正末云)行钱,去将一饼金来。(行钱云)理会的。(正末云)备一匹全副鞍辔的马来。(行钱云)鞍马也有了。(正末云)先生,这一饼金与先生做路费,这一匹马与先生代步咱。(曾云)居士,小生本为仰德而来,非为财物而至,焉敢当居士如此厚礼,这个断然不好受得。(正末云)请先生受了者。(曾云)我小生决然不敢受,便受了也无用处。过二十年之后,小生与居士再会。(正末云)二十年之后有先生,敢无在下了也。(曾云)据着居士这等阴骘太重,必然增福延寿也。(做别科,云)小圣恰才见此人积功累行,施仁布德,俺神灵如何无一个报应。便好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诗云)休将奸狡昧神祗,祸福如同逐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下)(正末云)呀!天色晚了也。行钱,跟我宅前院后烧香去来。(行钱云)理会的。(正末云)这个是我那油房,装香来。南无阿弥陀佛!这个是我那粉房,装香来。(行钱云)香在此。(正末云)南无阿弥陀佛!这个是我那磨房。(净扮磨博士上,打罗唱科,云)牛儿你不走,我就打下来了。(正末云)行钱,甚么人这般唱歌口旦曲的?他心中必然快活。你与我唤他出来,我问他咱。(行钱云)兀那罗和,你出来,爹唤你哩。(磨博士云)来也,来也,谁唤罗和哩?(正末云)孩儿也,是我唤你哩。(磨博士云)唤我做甚么?误了我打罗也。(正末云)你才唱歌口旦曲,你心中必然快活,你试说咱。(磨博士云)爹,你道我这般唱歌口旦曲,我那里有甚么快活?孩儿每受苦哩。我一日我请着爹二分工钱。我清早晨起来,我又要拣麦,拣了麦又要簸麦,簸了麦又要淘麦,淘了麦又要晒麦,晒了麦又要磨面,磨了面又要打罗,打了罗又要洗麸,洗了麸又要撒和头口,只怕睡着了误了工程,因此上我唱歌口旦曲。爹,我那里是快活。你省的古墓里摇铃,则是和哄我那死尸哩。(正末云)嗨!我可怎生知道。不问你别事,你这眼上两根棒儿,为甚么支着?(磨博士云)爹,你道我为甚么眼上支着这两根棒儿?我白日里做了一日生活,到晚来恐怕打盹睡着了,误了你家生活,因此上支着这两根棒儿。你孩儿受
苦哩。(正末云)孩儿也。我与你拿掉了,可是如何?(磨博士云)好松嗓,好松嗓!(正末云)自今日为始,将这粉房、油房、磨房都与我关闭了者,再休要开。(磨博士云)爹,你若是不开这磨房呵,罗和别不会做买卖,离了你家的门,我不是冻死,便是饿死的人。爹,可怜见孩儿每咱。(正末云)孩儿,我自有个主意。行钱,将一个银子来。孩儿也,你见这个么?(磨博士云)这个唤做甚么?(正末云)孩儿也。唤做银子。(磨博上云)则说银子。我可不曾见。爹,要他做甚么?(正末云)他也中吃也中穿。(磨博士做咬银子科.云)中穿中吃?阿哟!艮了牙也。(正末云)孩儿,那中吃中穿,是教你将他凿碎了,买吃买穿。(磨博士云)哦!倒换过来买吃买穿。爹,你可为甚么与孩儿每这个银子?(正末云)孩儿,我与你这个银子,不为别的,你拿去白日里做些买卖,到晚来则着你落一觉好睡。(磨博士云)爹,你与我这个银子,则要我落觉儿好睡,孩儿每知道了也。(正末唱)
【醉扶归】我为甚么相怜悯,与你这一锭家那雪花银?(磨博士云)爹,你可为甚么与我这银子?(正末唱)我则报答你那脚打罗三年这足一下恩。(磨博士云)爹,我罗和请罪咱。我昨日瞒着爹做一个贼,偷了二升麦子,去那长街市上算了一个卦,那先生说我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可当发迹,得些儿横财。不想爹叫我出来,与了我这个银子,那先生也会算哩。(正末唱)那人也算的着轮到你那磨眼儿今日合交运。(磨博士云)爹,你与我这个银子,去做甚么生意好?(正末唱)这银子我与你做买卖权时做本,(磨博士云)多谢爹,孩儿从今以后,再也不打罗了。(正末唱)哎!孩儿呵,我从今以后再不要你似这般当粗坌。(磨博士云)则说银子银子,谁曾见他来?这个原来是银子。(正末唱)
【赚煞】暗评跋,忽笑哂,则被这钱使作的咱如同一个罪人。我待向那万丈洪波,落可便一跳身,转回头别是个乾坤。叹浊民空攒下那万余锭金银,却也买不得三阳也那洞里春。(带云)这钱呵,我当初要用你时,(唱)可便一分不肯,(带云)到今日我要舍钱时,(唱)可便于金何靳,(云)兀那世间的人,那贪财好贿,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不早结善缘也。(唱)则咱这百年人谁识百年人。(同行钱下)
(磨博士云)众哥哥,磨房里一应家火都交付的全了,我回家去也。那老的与我这个银子,到家里落一觉儿好睡。则说银子谁见来,兀的不是银子。说话中间,可早到家了也。则这一间小房,去时节草绳儿拴了去。今日回来,还拴着哩。我解开这绳儿,推开这门,我入的这屋里来,关了这门。我试看我这银子咱,兀的不是银子。只这一个土炕,放在那里好?我如今揣在我这怀里,我揣的紧着,谁知道我怀里有银子?我听上衙更鼓咱。呀!可早一更也。庞居士老的说来,则着我快活落一觉儿好睡。我试睡咱。(做打鼾睡科,叫云)怎么大街上有你走处,没我走处?官街官道你走的,我也走的。你怎么偏要挨肩擦膀的舒着手,往我怀里摸甚么?你待抢我的银子?那里走!这银子是谁的?银子是庞居上老的与我的。你拿我这银子那里去?快还我的银子来。(做抢跌倒科,云)呸!可是个梦。我试看我那银子咱,兀的不是银子。这银子揣在怀里,梦见人来抢我的,可放在那里好?我如今把这银子放在灶窝里。我扒开这灰,这灶成年古代不烧火,埋上这银子,扒上些灰儿盖着,谁知道灶窝里有银子?我听上衙更鼓咱。呀,可早二更了。庞居士老的说来,则着我快活的落一觉儿好睡。(做睡科,叫云)这等大风,不要点灯弄火的。我说着不听,你点那纸捻往那里去?还不吹灭了哩。阿哟,他往那里去?可怎生丢在草垛上?哎,罢了!烧着了草垛,也刮在房上,连房也都烧着了。街坊邻舍,火夫总甲,救火!麻搭火钩,趱水桶,救火!搭上火钩,众人着气力拽。(做倒科,云)呸!原来又是个梦。看我那银子咱。(做拿银子看科,云)兀的不是银子。放在灶窝里,梦见火来烧我这银子,可放在那里好?我如今把这银子放在水缸里,谁知道水缸里有银子?揭起蒲盖,(做丢银科,云)扑咚!休道无那贼,便有那贼呵,他怎知道水缸里有这银子。我听上衙更鼓咱。呀!三更了也。庞居士老的说来,则着我快活落一觉儿好睡。(做睡科,叫云)阿,天阴了,可盖酱缸,把那晒的麦子搬入仓里去罢了。东南上云布起来了,我说么,下濛松雨儿了。呀!大雨了,罢了,罢了,水发了,山水下来了,好大雨,水淹将上来了呀,大水冲了房子也。好大雨,水浮水浮,水分水浮,狗跑儿浮,观音浮,躧永浮,仰蛙儿浮。(做倒科.云)呸!又是个梦。看我那银子咱。兀的不是银子。放在水缸里,梦见水文淹。我这银子,可放在那里好?我放在这门限儿底下,把土儿埋了,休道无那贼,便有那贼呵,他怎么知道我门限儿底下,埋着这银子?我听上衙更鼓咱。四更了也。庞居士老的说来
,与我这个银子,则着我快活的落一觉儿好睡。(做睡科,叫云)阿,来了,来了,偌多的人,你拿那锹锄撅头,往那里去?俺家里又不盖房脱坯,你都来做甚么?怎么钯我的门限?说着也不听,你还钯哩,钯出我的银子来了。里长总甲,有贼也!偷了我的银子去了。有贼,有贼!呀!拿刀砍杀我也。呀!又拿枪来扎杀我也。拿我的银子那里去?(做倒科,云)呸!又是个梦。我听上衙这更鼓咱。(打五更做鸡鸣科,云)呀,天明了也,好阿,我恰好一夜不曾睡。我试看我那银子咱,兀的不是银子。罗和也,你索寻思咱,这一个银子放在水缸里,梦见水来淹我;揣在怀里,梦见人抢我的;埋在灶窝里,梦见火来烧我;埋在门限儿底下,梦见人来钯我的,拿刀来砍我,枪来扎我。一个银子整整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想庞居士老的家有千千万万大箱小柜无数的银子,我想他来是有福的,可便消受得起。罗和,我那命里则有分簸麦拣麦淘麦。打罗磨面,我可也消受不的这个银子罢。我拿着这个银子出的门来,拽上这门,送还与庞居士老的去走一遭。(下)
第二折
(正末引卜儿、灵兆、凤毛、行钱上)(卜儿云)居士,想你昔日之间,多行善事,广积阴功,久后俺子母每也有个好处么?(正末云)婆婆,你说的差了也。便好道公修公得,婆修婆得。十人上山,各自努力。盛世难逢,佛法难遇。若是既逢既遇呵,南无阿弥陀佛,也要咱自省自悟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若论着今日风俗,正好宜太平箫鼓,有一等寒俭的泛泛之徒,他出来的不诚心,无实行,一个个强文假醋。(卜儿云)如今有一等高巾傲带,表德相呼。不知他那肚皮里如何?(正末唱)们不他表德相呼,你问波可甚的是那衣冠文物。(卜儿云)居士,那称才卿的,可是怎生?(正末唱)
【醉春风】他那等空傲慢的唤做才卿,(卜儿云)那称好古的,可是如何?(正末唱)那等假老成的唤做甚么好古。(卜儿云)据居士恤孤念寡,敬老怜贫,世之少有也。(正末唱)凭着我疏财仗义行几人?如这城中试数,数。们见个老的呵,我早则出力的扶持;但见个病的呵。我早则尽心儿调养;但见个贫的呵,我早则倾囊儿资助。
(卜儿云)居士,如今那高楼上吹弹歌舞,饮酒欢娱,敢管待那士大夫哩。(正末云)婆婆,他肯管待那人,也不枉了。(唱)
【红绣鞋】他几曾道开东阁把那名儒来管顾,他每可动不动便宴西楼和那妓女每欢娱,(云)他则请人吃一盏茶呵,却早算计也。(唱)他将那茶托子人情可便暗乘除。常则是佯呆着回过脸,推说话纽身躯,(云)若有个穷相识来,便舍着磕破他头者波,(唱)他每可几曾做那五百钱东道主?
(磨博士上,云)自家罗和的便是。可早到宠居士老的门首也。不必报复,我自过去。(做见科)(正末云)孩儿也,你慌做甚么?我则着你落一觉儿好睡也。(磨博士云)我那里睡来,一夜恰好不曾扎眼,整定害了我一夜。(正末云)你怎生一夜不曾得睡?(磨博士云)蒙与了我这个银子,到的家里没处放着。我揣在怀里。梦见人来抢我的;放在灶窝里,梦见火来烧我;放在水缸里,梦见水来淹我;放在门限儿底下。梦见人拿着锹锄撅我的,拿刀来砍我,枪来扎我。为这一个银子,整定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我想来,爹家里论千论万满箱满柜无数的银子,可没些儿事。爹,你便是有福的消受得他,我罗和那命里则有分簸麦拣麦,淘麦晒麦.打罗磨面,我那里消受的这银子?爹,你省的那胁肢骨里敲髓么?(正末云)孩儿,这是怎么说?(磨博士云)我那骨头里没他的,我送这银子来还了你,我不敢要。(正末云)孩儿呵,我与了你一个银子,搅了你一夜不曾得睡。我家里有两三库都是金银宝贝,都似了你呵,如之奈何?(唱)
【迎仙客】哎!银子也你饥不能与人家做饭食,你冷不能与人便做衣服,你这般沉点点冷冰冰衠则是一块儿家福。(云)银子也,你比及到我跟前呵。(唱)知他消磨了那几千年,可则更换过了几万古。他为甚不向你跟前停住?(云)我与他这个银子,打搅的他一夜不曾得睡,你无福消受,送还与我。(唱)哎!这银子呵,原来分定也是前生注。
(磨博士云)爹,我则零支着使罢。(正末云)行钱,将一两银子来与罗和孩儿。等你使的无了呵,再来取。(磨博士云)爹,孩儿也不敢多要,只先支一钱银子,买一条扁担,我做大买卖去也。(正末云)做甚么大买卖?(磨博士云)我只去妓馆家做闲的去也。(下)(正末云)天色晚了也,婆婆,你先歇息去,我宅前院后烧香去来。(卜儿云)理会的。(同灵兆、凤毛下)(正末做烧香走科,云)我来到这粉房。(做念佛科)我来到这油房。(做念佛科)我来到这后槽门首。(内驴、马、牛做声科)(正末云)是甚么人这般说话,我试听咱。(驴云)马哥,你当初为甚么来?(马云)我当初少庞居士十五两银子,无的还他,我死之后,变做马填还他。驴哥,你可为甚么来?(驴云)我当初少庞居士的十两银子,无钱还他,死后变做个驴儿与他拽磨。牛哥,你可为甚么来?(牛云)你不知道,我在生之时,借了庞居士银十两,本利该二十两,不曾还他,我如今变一只牛来填还他。(正末失惊科,云)嗨,兀的不唬杀我也!我当初本做善事来,谁想弄巧成拙,兀的不都放做来生债也!(唱)
【醉高歌】枉了我便一生苫鳏寡孤独,半世养贫寒困苦。我则道是谁人向这槽畔低低叙,听沉了着我惨惨的怕怖。
【满庭芳】呀!却原来都是俺冤家俫债主,我本待要除灾种福,我倒做了一个缘木的这求鱼。(云)庞居士呵,你是念佛的人,(唱)这的可便抵多少业在深牢狱,不由我不展转踌躇。(云)庞居士我当初与你那银子,我也无甚歹意来。(唱)我则待要钱妆的你来如狼似虎,哎!谁承望今日折倒的做马波为驴。(做念佛科,唱)我看了他这轮回的路,可则是阴司地府,(云)当初借了我银子,无的还我,今日做驴马众生,来填还我。(做念佛科,唱)哦!方信道还报果无虚。(做叫科,云)婆婆,灵兆,凤毛,你子母每都来。(卜儿同上,云)居士,你这般慌叫怎么?(正末云)我恰才前后烧香。则听的那牛马做声,那牛便道:我少居士二十两银子,无的还他,做牛来填还他。那马便道:我少居士十五两银子,无的还他,做马来填还他。那驴便道:我少居士十两银子,无的还他,做驴来填还他。婆婆,我当初本做善事,谁承望弄巧成拙,都做了来生债也。(卜儿云)嗨!谁想有这等果报?(正末云)婆婆,从今以后,凡百的事,你则依着我者。行钱,将那家私总历文书,都与我搬运将出来。(行钱云)理会的,都搬运将出来也。(正末云)可补个灯来都烧了者,我再也不放与人这钱钞了。(卜儿云)呀!居士,你烧了这家私总历文书,可是主何意来?(正末云)婆婆,你那里知道?(唱)
【石榴花】你道我烧毁了文契意何如?岂不闻君子可便断其初?(卜儿云)哎,居士咱,人自是有钱的好。(正末唱)想着俺借钱时有甚恶心术,怎知做今生债负,来世追补?则愿的祖师指示我向西方去,早回头拔出迷途。(云)烧了者!烧了者!(卜儿云)居士,你留着,休要烧毁了。(正末唱)则管里便左来右去把我邀拦住,这钱也他敢不是我那护身符。
(卜儿云)居士,你好歹休要烧了这文书。(正末唱)
【斗鹌鹑】岂不闻驷马难追,我今日个一言俫既出。(云)婆婆,元来你心与我心不同。(卜儿云)我心怎生与你心不同?(正末唱)我待将这家业消除,你则待将火院、火院来做主。(云)烧了者!烧了者!(卜儿云)居士,你且休要烧者。(正末唱)你为甚么唧唧哝哝百般的无是处?(云)婆婆,你是念佛的人。(唱)我可问你甚的唤做乐有余?我但得个一世儿清闲,便则是生产愿足。
(卜儿云)居士。你且休烧了这文书,听我说咱。俺两口儿偌大年纪,孩儿每都小哩。他久己后长立成人,也要些钱物使用,你与我休便烧了也。(正末云)你刬的还有这个心哩。(卜儿云)居士,我主的不差,你只休烧毁了也。(正末云)婆婆,你坚意的不肯烧这文书。行钱,你去抬一柜儿金子来,抬一柜儿珠子来,抬一柜儿银子来。(行钱云)理会得。一柜金子,一柜银子,一柜珠子。都有了也。(正末云)婆婆,灵兆,凤毛,你见么?(卜儿云)居士,我见了也,你可主何意那?(正末唱)
【上小楼】且休论咱这仓廒波务库,更和这家私也那无数。应有的金银财宝,收拾将来,放在一处。则人你这娘儿海嘶瞅着厮守着,休离了十步,看你那无常时可便带的他同去。
(卜儿云)居上,你寻思波,俺女儿不曾嫁,小厮儿不曾娶,你投至的挣成这个家业,非一日之故。许多的钱物,也是可惜的。你留下些与后代儿孙受用,可不好那。(正末云)婆婆,你着我做财主;我做了财主,又着凤毛孩儿做财主;凤毛所生的孩儿,又做财主,咱家哩辈辈儿做了财主。我问你,这穷汉可着谁做?(唱)
【幺篇】钱无那三辈儿家钱,福无那两辈儿家福。你但看日中则盈,月满则亏,这都是无往不复。久以后到头来另有个养身活路,(卜儿云)你将钱债的文书都烧毁了,还有甚养身活路在那里?(正末做念佛科,唱)我待着你一家儿受佛门普度。
(云)婆婆,凡百的事,你则依着我者。咱家中奴仆使数的,每人与他一纸儿从良文书,再与他二十两银子,着他各自还家,侍奉他那父母去。咱家中牛羊孳畜驴骡马匹,每一个畜生脖子里挂一面牌,上写着道:"庞居士释放,不许人收留。"去那鹿门山外有水草处,任他生死。咱家中有十只大海船。一百小船儿,将咱家中金银宝贝玉器玩好,着那小船儿搬运在那大船上,俺一家儿明日到东海沉舟去也。(卜儿云)居士,我依着你,把牛羊孳畜尽释放了,但是家中人都与他从良文书。则一桩儿,你也依着我,留下海船,不要将那钱物载去沉了,等我做些买卖,可不好那。(正末唱)
【耍孩儿】你待着我万余资本为商贾,攒利息冲州撞府。或足乘船鼓棹渡江湖,或是从鞍马昼夜驰驱。我干做了撇妻男店舍里一个飘零客,抛家业尘埃中一个防送夫。冷清清梦回两地无情绪,怎熬的程途迢递,更和那风雨潇疏?
(卜儿云)居士,俺锦片也似家缘过活,你都要沉于海内,久后孩儿每成人呵,将甚么使用?你则依着我留下这钱物者。(正末唱)
【二煞】古人道鹪鹩巢深林无过占的一枝,鼹鼠饮黄河无过装的满腹。咱人这家有万顷田,也则是日食的三升儿粟。博个甚睁着眼去那利画上克了我的衣食,闲着子去那算盘里拨了我的岁数。攒下些山岸也似堆金玉,这壁厢凌逼着我家长,那壁厢快活杀他妻孥。
(卜儿云)居士。你将这家私弃舍了呵,也思量着久后孩儿每怎土过遣那?(正末唱)
【煞尾】我去那洒色财气行取一纸儿重招,我去那生老病死行告一纸儿赦书。岂不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其实便作不的这业,当不的这家,受不的这苦。(同下)
第三折
(外扮龙神领水卒上,诗云)羲皇八卦定乾坤。上帝还须辅弼臣。云雨风雷唯我用,独魁水底作龙神。吾神先考,所生七子:银脊广胜龙,铜脊沙龙,铁脊陀龙,九尾赤龙,撩牙火龙,镇世恶龙。吾乃第一金脊德胜龙是也。为吾神毗沙门战退九曜刀利山,三箭成功,奉天符牒,玉帝敕命,加吾神东海龙王之职。今有襄阳一人,乃是宠居士,此人将应有家财都要沉在东洋大海。吾神未得上帝敕令,不敢收留。巡海夜又,等庞居士来时,将那船只托住者。(正末领卜儿、灵兆、凤毛、行钱上,云)行钱,将那家中金银贯钞,奇珍异宝,都搬运在大船上不曾?(行钱云)爹,都搬运在船上了也。(正末云)婆婆,灵兆,凤毛,俺一家儿去那东海上沉舟去火。(诗云)世人重金宝,我爱刹那静。金多乱人心,静见真如性。(同行科)(正末唱)
【越调】【斗鹌鹑】我弃了这千百顷家良田,便是把金枷来自解。我沉了这万余锭家私,便是把玉锁来顿开。玳瑁珊瑚,砗磲琥珀,你当初生处生,今日个可便来处来。(带云)我若无你呵,(唱)再不做那天北的这经商,我也再不做那江南的贾客。
【紫花儿序】我愁的是更筹漏箭,我怕的是暮鼓晨钟,我倦的是这紫陌黄埃。大刚来光阴迅速,怎教我不心意裁划,早早的安排。待把我这一寸心田无挂碍,大道的事着你世人不解。则愿的一帆西风,送上我那三岛蓬莱。
(云)婆婆,你看那海上的水,水上的船,船上的金银宝贝,有个比喻也。(卜儿云)喻将何比?(正末唱)
【天净沙】有如那花正开风卸风衰,有如那月初圆云暗云埋,跳不出这尘寰世界。我觑了委实痴呆,(带云)那船上的,那里是甚么金银宝贝?(唱)只当是装一船家兀那横祸非灾。
(云)婆婆,早来到海岸了也。(卜儿云)那船上装的都是金银宝贝,居士你也好大量哩。(正末唱)
【鬼三台】也非是我胸襟大,将金宝和船载,我只待跳出这尘寰得自在?(卜儿云)居士,你便老了,儿女每正后生哩。(正末唱)你道是白发叹吾侪,我道足今番畅快哉。趁着这风力软水横天地窄,帆力稳影吞雪浪开。这便是风送王勃,赴洪都的命彩。(卜儿云)居士,你看那海岸上看俺沉舟的人,好不多也。(正末云)兀那君子每,我庞居士这个念头,比别人不同。(唱)
【紫花儿序】我不比那越范蠡驾扁舟游那五湖的这烟浪,我不比那晋石崇送穷船葬万顷波澜,我不比那汉张骞泛浮槎探九曜星台。(带云)你觑波,(唱)我则见水接着天泻混元一派,我则见天连着水可便无半点儿纤埃。我为甚喜笑盈腮,待着他水晶宫里龙王放一会儿解,这一场我直撑杀他鱼鳖和那虾蟹。觑了这万丈风涛,兀的不险似百尺楼台。
(卜儿云)居士,这会儿风浪越急了,你看那船越漂的高了也。(正末云)我自有个主意。行钱,将那大海船底下凿碗来大数十个窟笼,他必然沉了也。(行钱云)理会的。(做凿科,云)爹,这船底下都凿了窟笼也。(正末云)可怎生不沉?这会儿风也息,浪也平了,可怎生是好也呵?(唱)
【凭栏人】天际残霞几缕裁,水映天心有如那霞衬彩。恰才个船随着海岸开,抵多少烟波风送客。(云)婆婆,这船只是不沉,也可怪哩。(唱)
【寨儿令】我则见雪浪涌似山排,可怎生又风恬水平云雾霭。难道是积羽沉舟,这金银呵反为轻载?心儿里好疑猜。
【幺篇】为甚么这番滚滚海藏里不沉埋?(云)这船怎生不沉?婆婆,我猜着了也。(唱)他本是个虚飘飘世上的浮财。我和你发虔心祷上苍,近岸口跪苍苔,(云)婆婆、灵兆、凤毛,都来拜者。(唱)拜、拜、拜,直拜到那月上的这海门开。
(外扮天使上,云)兀那东海龙王,上帝敕令,将庞居士应有家财,都收入龙宫海藏者。(龙神云)得令!雷公电母、风伯雨师,作起波浪,翻了那些海船,将庞居士应有的家财,都与我收了者。(水卒云)理会的,都收了也。(龙神云)吾神索回玉帝的话去。(诗云)领水卒分开波浪,显神通现出本象。将庞居士应有家财,都收入龙宫海藏。(同水卒下)(正末唱)
【金蕉叶】我则听的霹雳响惊魂丧魄,唬的我四口儿无颜落色。我则见云偶斗空中乱摆,恰便似千百面征鼙乱凯。
【调笑令】我可便自来几曾该端的便几曾该,抵多少一夜西风透霎时间四野阴霾。
【秃厮儿】赤历历那电光掣一天家火块,吸力力雷霆震半壁崩崖。俺这里轻身向前将这海岸踹,(卜儿扯科,云)居士靠后些。(正末云)婆婆,你怕甚么?(唱)你还耽着鬼魂胎,哀哉。
(云)好大风也。(唱)
【圣药王】吹的我头怎抬,刮的我眼倦开,(云)龙王呵,你这般烦恼怎么?(唱)又不比入山推出白云来。渐的呵风力衰,忽的呵云乱摆。只要你沉了咱锦帆舟楫共资财,做的个一去不回来。
(卜儿云)居士。你将钱物都沉在海里了,俺四口儿如今回去,把甚么做盘缠那?(正末云)婆婆,我瞒着你多哩。我会一桩儿手艺。(卜儿云)你会那一桩儿手艺?(正末云)我会编笊篱,鹿门山外有一园竹子,着凤毛孩儿斫将来,我一日编十把笊篱,着灵兆孩儿货卖将来,可不够俺一家儿吃粥哩。(卜儿云)这的是大缸里打翻了油,沿路儿拾芝麻也。(正末唱)
【收尾】谁不知道庞居士误放了来生债,我则待姓名儿千年万载。你便积攒下高北斗杀身的钱,(云)婆婆、灵兆、凤毛,你回头试看波。(唱)可也填不满这东洋是汇海。(同下)
第四折
(外扮丹霞禅师上,诗云)释迦拈花露本心,迦含微笑遇知音。灯灯相续传千古,朗朗光明直至今。贫僧乃襄阳云岩寺长老,法名丹霞。自幼学成满腹文章,只为进取功名。路逢马祖禅师,问我:秀才那里去?贫僧回言:我选官去也。祖师道:秀才比及你选官呵,我选佛还好的多哩。我一闻其言,心下朗然省悟。因此金刀落发,舍俗出家,先参马祖,后拜石头和尚。多得公案,争奈未能了达。此处襄阳有一人是庞居士,他有个女儿灵兆,生的十分大有颜色,每日在寺门首货卖笊篱。但是卖不了的,贫僧都买下。我有心无心,买下三房子笊篱。这早晚敢待来也。(灵兆上,云)妾身是灵兆女。自从俺父亲在海上沉舟回来,搬到这鹿门山住。俺父亲会编笊篱,一日与我十把笊篱,将来长街市上货卖。这早晚无人买这笊篱,俺父亲的斋食,如之奈何?且到云岩寺山门首卖去,敢那和尚又要买笊篱也,(禅师做出门科,云)这早晚正是那女子采的时候也。(见灵兆科,云)小娘子问讯。(灵兆答科,云)万福。(禅师云)小娘子,这笊篱敢又是卖不了的么?(灵兆云)师父,是卖不了的。(禅师云)我有心要买笊篱,争奈身边无钱,你肯跟的我方丈中去么?(灵兆云)师父,你是个出家儿人,怕做甚么?我跟你去。(跟至方丈科)(禅师云)我着两句言语嘲拨他,看他晓的么。(做念云)老和尚合掌当胸,小娘子自去分解。(灵兆背云)这和尚无礼,着言语嘲拨我。他如今不言语便罢,再言语呵,戎答他两匀。(禅师云)他不听的,高着些念。老和尚合掌当胸,小娘子自去分解。(灵兆云)你听我道两件事,依的,妾身便和你共同欢爱。(禅师云)休道两件事,便十件贫僧也依,出家人亦无挂碍。(灵兆云)你着那经为枕比丘取乐,佛铺地袈裟蒙盖。(禅师云)南无阿弥陀佛!坏教门遗臭人间。堕阿鼻老僧罪大。(灵兆云)你参空禅仔细追求,怎生见真佛昂然不拜?(禅师云)得悟时拈起放下,拜佛也有何耽待。(合掌做拜,灵兆打禅师头科,云)掌拍处六根清净,这笊篱打捞苦海。(禅师云)方信道色即是空,果然的空即是色。(灵兆下)(禅师云)南无阿弥陀佛!若不是吾师点化,贫僧怎了也。吾师一日不曾卖的一把笊篱,父母倚门而望斋食。如今贫僧将这一百文长钱,放在路上,待吾师拾的去,有何不可?(待云)我恰十凡心起微微动处,被一片黑云遮住。若不是点化真言,险堕了阿鼻地狱。(下)(灵兆再上科,云)妾身自离了云岩寺,度脱了丹霞长老,不曾卖得一把笊篱。俺父母斋食,怎生是好呀?这道傍不知是甚么人遣下这一百文长钱。我待不将的去来,只恐怕误了父亲斋食。我待要
将的去来,怎好昧心贪利。(做沉吟科,云)我如今将这十把笊篱放在道傍,怕那人束手这钱呵,将笊篱卖过一般。世俗人休看的这笊篱小可也。(诗云)翠竹枝枝选嫩条,编成此物手中操。常将济世菩提念,去那苦海波中用意捞。(下)(正末引卜儿、凤毛上)(诗云)有儿不曾娶,有女不曾嫁。大家田圞头,说会无生话。自从将我那家缘家计,金银宝贝,都装到东海均沉了,来这鹿门山结一草庵,修行办道,到大来悠哉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谁似我静中参透了这祖师禅,我待向雪山头养心修炼。当日那溶溶的天似水,漫漫的海无边。一自沉了我那家缘,我将这成道记诵千篇。
(灵兆上,云)妾身灵兆,将着这一百文长钱,见父亲走一遵去。(做见科)(正末云)灵兆孩儿,你回天了也?(灵兆云)父亲,你孩儿回来了也。(正末云)孩儿,你卖笊篱,可是如何?(灵兆云)父亲,你孩儿因度脱了丹霞长老,不曾卖的笊篱。出那寺来,道路傍边,不知甚么人遗下一百文长钱。我待要不将的太,则恐怕误了父亲斋食。你孩儿将那十把笊篱放在傍边,等那人来寻这钱时。将这笊篱就是卖与他一般,你孩儿主意的是么?(正末云)孩儿也,你见的是。(外扮青衣童子,云)居士,上圣有请。(正末云)你是那里来的?(唱)
【沉醉东风】谁更敢推辞腼腆,我并不曾半霎儿俄延。我从来富不骄,端的个贫无怨。(青衣云)不只我来,兀的不又是一个来也。(正末做回头科)(青衣云)疾!(下)(正末云)在那里?(唱)他把我赚回头早海变桑田,(内动乐声科)(正末云)是好乐声也。(唱)我则听的聒耳笙歌秦管弦,那一派仙音得这韵远。(做看科,云)婆婆,你看那金门玉户,碧瓦琉璃,比尘世不同,此处必是天宫也。(卜儿云)居士,你看这牌面上写着字儿哩。(正末唱)
【雁儿落】兀的不明明的在这门额上显,分朗朗在这牌面上见。牌面上青书篆着的是兜率宫,门额上金字镌着的是灵虚殿。
【得胜令】这里可敢别是一重天,俺又不曾高驾五云轩。(云)婆婆,世间则有红莲花、白莲花,那得这青莲花、金莲花?(唱)这的是太液莲如锦,可则抵多少青山花欲燃。(云)婆婆,你见么?一个石洞门开着牛壁儿,掩着半壁儿,你子母每敢先过去么。(卜儿同灵兆、凤毛过洞门科)(卜儿云)居士,俺先过洞门来了也。(正末云)婆婆,你瞒着我多哩。(唱)却不是你从前,多与人行方便;着硬处你早当先,岂不闻心坚石也穿。
(外扮注禄神上,云)庞居士,休惊莫怕。(正末云)兀的不唬杀我也!(唱)
【乔牌儿】唬的我意痴痴身倒偃,把不住的腿脡颤。我见他貌威严身垒浪霞光现。(禄神云)吾神奉敕令在此等侯多时也。(正末唱)他道是奉玉皇诏旨宣。(云)何方圣者,是甚灵神?通名显姓咱。(注禄神云)吾神上界注禄神是也。(正末云)生前何人?(注禄神云)生前是少你银子的李孝先。(正末云)谁是李孝先?(注禄神云)吾神就是李孝先。(正末云)可喜!司喜!得此美除也。(注禄神云)你见吾神欢喜么?(正末云)可知欢喜哩。(注禄神云)我着你大欢喜哩。有你一个旧朋友,你要见么?(正末云)我可知要见哩。(注禄神云)疾!(外扮增福神上,云)庞居士,你认的吾神么?(正末云)何方圣者,甚处灵神?通名显姓咱。(增福神云)吾神乃增福神是也。(正末云)生前何人?(增福神云)生前乃是二十年前劝你烧文书的曾信实。(正末唱)
【殿前欢】我可便记尘缘,则为那市廛中傒幸我二十年。(增福神云)居士今日功成行满,证果朝元也。(正末唱)不打入六道轮回转,义待着俺平地升天。(增福神云)小圣有言在前,道二十年以后,当与居上相见。(正末唱)记当初有句言,到今日重相见。今日呵可便称了我平生愿,端的是抽胎换骨,火内生莲。
(增福神云)居士,你非是凡人,乃上界宾陀罗尊者是也。庞婆,你是上界执幡罗刹女。凤毛,你是善才童子。你一家儿都不如女孩儿灵兆,乃是南海普陀落伽山七珍八宝寺,号元通,名自在观音菩萨。(诗云)则为你一念差受此尘缘,再修行六十余年。庞居士你今日功成行满,合家儿证果朝元。(正末唱)
【折桂令】这的是庞居士四圣归天,出世超凡同共朝元。则为我救困扶危,疏财仗义,都做了注福消愆。今日个乘彩凤十洲阆苑,跨苍鸾弱水三千。我劝你人世官员,莫恋浮钱。只将那好事常行,管教你一个个得道成仙。
题目灵兆女点化丹霞师
正名庞居士误放来生债
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盐》、《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两阕。未知孰是?然音节闲雅,不类今曲:余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于世。余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辞之怨抑也。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飘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