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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

蒲松龄 蒲松龄〔清代〕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密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付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生由此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绿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是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据坐少憩。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而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毋饥耶?”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不晚也。”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内,裀藉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噭声而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也。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生曰:“小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云:“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耶?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莲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幞被,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双卫来寻生。

  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几遍,竟无踪兆。因往询吴。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行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呼婴宁,宁笑至。媪曰:“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装束。”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充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为汝择一良匹。”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女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因细诘面庞痣赘,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生然之。吴极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殁,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间,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生。”吴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姑葬处,仿佛不远,然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巧绝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母择吉将为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至日,使华妆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其憨痴,恐漏泄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

  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一日,西邻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邻子谓女意己属,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邻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窍,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逐释而归。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但言无虑。刻日,夫妻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由是岁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扫无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译文及注释

译文
  王子服,是莒县罗店人。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非常聪明,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母亲十分疼爱他,平时不许他到荒郊野外去游玩。和萧家的女儿订了婚,还没嫁过来姑娘就去世了,所以他还没有娶亲。正值上元节这天,舅舅的儿子吴生邀他一块出去游览。刚到村外,舅舅家里来了个仆人,把吴生叫走了。王子服看见游玩的女子很多,便乘着兴致独自游逛。有个姑娘带着婢女,手里捏着一枝梅花,容貌绝世,笑容满面。王生看得目不转睛,竟然忘记了男女间的避讳。姑娘走过去几步,回头对婢女说:“这小伙子两眼发光,像个贼!”将花丢在地上,说说笑笑地径自走了。王生捡起那枝花,心里十分怅惘,像丢了魂似的,闷闷不乐地走回来。到了家,把梅花藏在枕头底下,耷拉着头躺下就睡,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母亲很是担忧,请人祭祀求神,驱邪赶鬼,他的病却更加沉重,身体很快地消瘦下去了。请医生为他诊治,让他服药发散,他却变得神情恍惚,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母亲关切地问他怎么得的病,他只是沉默着不回答。刚好吴生来了,就嘱咐他私下问问。吴生到了床前,王子服一看见他就流下眼泪。吴生坐在床边安慰劝解了一番,慢慢地问起他得病的原因。王生把实情都告诉他,并且恳求他想办法。吴生笑着说:“你也实在太傻了,这个愿望有什么难实现呢?我一定替你去查问。在野外徒步游玩,必定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如果她还没有许配别人,这门亲事定会成功;不然的话,拼着多花些彩礼,估计也一定会应允。只要你病痊愈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王子服听了,不觉露出了笑容。吴生出来告诉了姑母,寻访那女子的住处。但是到处都探听访查过了,也没有一点踪迹和头绪。母亲十分发愁,又想不出什么办法。然而自从吴生走后,王子服变得面容开朗,也开始吃下点东西了。过了几天,吴生又来探望。王生问他事情办得怎样。吴生骗他说:“已经打听到了。我以为是谁家的人呢,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姨表妹,现在还未订婚。虽然表亲之间通婚有点不宜,把真情告诉他们,不会不成功的。”王生高兴得眉开眼笑,问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吴生骗他说:“在西南山里,离这里大约三十多里。”王生又再三地嘱托他,吴生坚决表示这事由他负责,于是就走了。

  王子服从此饮食逐渐增加,也一天天好转、恢复。看看枕头底下,花虽然枯萎了,但花瓣还未落。一边凝神地思念一边把玩,就像见到了那个姑娘。埋怨吴生不来,写信去请他。吴生支吾推托不肯来。王子服挺生气,整天闷闷不乐。母亲怕他再犯病,急忙托人给他说亲。才一跟他商量,就摇着头表示不同意。只是天天盼望着吴生。吴生一直没有音信,他更加怨恨起来。转念一想三十里路不算远,何必非得依靠别人呢?于是把梅花揣在衣袖里,赌气自己去寻访,而家里人并不知道。
孤零零地一个人走着,又没有处可以问路,只是朝着南山走去。约摸走了三十多里,只见山峦环绕,满目的葱翠, []  令人神清气爽,静悄悄的看不见行人,只有飞鸟才能过去的险峻小道。远远望见山谷底下,在繁花乱树掩映之中隐隐约约有个小村落。他下山进了村子,看见房舍不多,虽都是草房,却感觉很整洁雅致。有一户大门朝北的人家,门前垂柳依依,墙内的桃花和杏花格外繁盛,中间还夹杂着修长的翠竹,野鸟在里面唧唧啾啾地鸣叫。想必是人家的花园,不敢贸然进去。回头看见对面的大门,有块光滑洁净的大石头,就在上面坐下休息。一会儿,听得墙内有个女子,拉长声音在呼唤:“小荣”,声音很娇细。正站在那里细听,一个姑娘由东向西走过来,拿着一朵杏花,低着头往发髻上戴。抬头看见王生,就不再插了,满脸微笑地拿着花进去了。仔细一看,就是上元节在路上遇见的姑娘。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但想到没有理由进去,要呼唤姨妈,又顾虑到从来没有来往,怕弄错了。大门内也没有人可以询问。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从早晨直到过了中午,眼巴巴地张望着,连饥渴都忘记了。不时看见那个女子露出半边脸来偷看,似乎很惊讶他怎么不离开这里。忽然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对着王子服说:“你是哪儿的小伙子?听说从早上就来了,一直待到现在,打算干什么呢?难道也不饿吗?”王生连忙起来给她行礼,回答说:“我是来探望亲戚的。”老妇人耳聋听不清楚。王生又大声说了一遍。就问他:“你的亲戚姓什么?”王生回答不上来了。老妇人笑着说:“真是怪啊。连姓名都不知道,还探望什么亲戚?我看年轻人你,也是个书呆子。不如跟我来,吃点粗米饭,家里有张小床可以睡觉。等到明天早上回去,问明白了姓名,再来探访也不晚。”王生正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又想到可以接近那个美丽的女子,十分高兴。跟着老妇人进去,只见门里白石铺路,两边都是红花,片片花瓣散落在石阶上;曲曲折折地向西走去,又打开一道门,院子内满是豆棚花架。很礼貌地请他进屋,粉刷的墙壁好像镜子一样光洁明亮,窗外的海棠连枝带花,探进屋来,褥垫、桌椅、床铺,没有一样不洁净光滑。刚坐下,就有人从窗外隐隐约约地偷看。老妇人喊道:“小荣!快点做饭。”外面有个婢女尖声答应。坐定以后,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家世、门第。老妇人问:“你的外祖父家,莫非是姓吴吗?”王生说:“是的。”老妇人吃惊地说:“你是我的外甥啊!你的母亲,是我妹子。近年来因为家境贫寒,又没有男孩子,所以音讯不通。外甥长得这么大了,还不认识呢。”王生说:“这次来就是专门为看姨妈,匆匆忙忙的把姓氏都忘了。”老妇人说:“我的夫家姓秦,并没有生育孩子;只有一个女儿,也是小老婆生的。她母亲改嫁了,留给我抚养。人倒也很不迟钝,只是缺少教育,嬉笑不知忧愁。待一会儿,让她来拜认你。”

  不多时,婢女准备好饭菜,还有肥嫩的鸡。老妇人殷勤地劝他吃过饭,婢女来收拾碗筷。老妇人说:“去叫宁姑来。”婢女答应着走了。好一阵儿,听得门外隐约传来笑声。老妇人又喊道:“婴宁,你的姨表兄在这里。”门外嗤嗤地笑个不停。婢女推她进屋来,还掩着嘴,笑得无法抑制。老妇人瞪了一眼说:“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的,像个什么样子?”姑娘强忍着笑站在那里,王生向她作了个揖。老妇人说:“这是王表兄,你阿姨的儿子。一家人互相还不认识,真让人笑话。”王生问:“表妹岁数多大了?”老妇人没听清楚,王生又说了一遍。姑娘又笑得直不起腰。老妇人对王生说:“我说的缺少调教,这就可以看到了。已经十六岁了,傻呆呆的还像个小孩子。”王生说:“比甥儿我小一岁。”“外甥已经十七岁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属马的吗?”王生点头。老妇人又问:“外甥媳妇是哪家的?”回答说:“还没有。”“像外甥这样的才学相貌,怎么十七岁还没定亲呢?婴宁也还没有婆家,你们一对倒是极好的,可惜有表兄妹的嫌忌。”王生没有说话,只是两眼盯着婴宁,顾不得看别的。婢女向姑娘小声地说:“他眼光灼灼的,贼样还没改。”婴宁又大笑起来,对婢女说:“去看看桃花开了没有?”急忙站起来,用衣袖遮着嘴,迈着小步出去了。到了门外,才放声大笑起来。老妇人也站起来,叫婢女铺好被褥,给王生休息的地方。又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应该留下来住三五天,迟些日子再送你回去。要是嫌寂寞沉闷,屋后有个小园子,可以去散散心;也有书可以看。”
第二天,来到屋后,果然有个半亩大的小园子,细嫩的绿草如同铺着一层毡子,杨柳的花絮散落洒满小路;有三间草房,花木环绕着四周。他正穿行在花丛中漫步,听得树上簌簌的有响声,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婴宁在上面。她看见王子服,狂笑着几乎要掉下来。王生说:“别这样,要摔了。”婴宁一边下来一边笑着,自己也忍不住。刚要落地时,失手掉了下来,笑声这才停住。王生扶住她,偷偷地捏了她的手腕。婴宁又笑起来,倚在树身上走不动,过了很久才结束。王生等她笑声停了,就拿出衣袖里的梅花给她看。婴宁接过花说:“已经枯萎了。怎么还留着?”王生说:“这是上元节时妹妹扔下的,所以我保存着它。”婴宁问:“保存它有什么意思?”王生说:“用来表示爱慕不能忘怀啊。自从上元节遇见你,苦苦思念以至得了重病,自觉是活不成了;没想到还能够看到你,希望你给予我怜悯。”婴宁说:“这是小事情。亲戚有什么舍不得的?等表哥你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的花,一定叫老仆人来,折一大捆背着送去给你。”王生说:“妹妹傻吗?”婴宁道:“怎么是傻呢?”王生说:“我不是爱花,是爱拿着花的人啊。”婴宁说:“亲戚之间自然有情,这爱还用得着说吗?”王生说:“我所说的爱,不是亲戚之间的爱,而是夫妻的爱。”婴宁问:“有什么不一样呢?”王生说:“到了夜里就同床共枕啊。”婴宁低着头沉思了很久,说:“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块儿睡觉。”话还没说完,婢女已悄没声地来到,王生惊惶不安地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在老妇人的房间里会面了。老妇人问:“到哪里去了?”婴宁回答说在园子里说话。老妇人说:“饭熟了已经很久了,有什么长话,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婴宁说:“表哥想和我一起睡觉。”王子服很窘羞,急忙用眼瞪她,婴宁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幸亏老妇人没听见,还絮絮叨叨地追问着。王生赶忙用其他话掩饰过去。然后又小声地责备婴宁。婴宁问:“刚才那句话不应该说吗?”王生说:“这是背着别人说的话。”婴宁说:“背着别的人,怎么能够背着老母亲。况且睡觉的地方也是平常事,有什么要避讳的?”王生叹息她的傻气,没办法让她明白。
刚吃完饭,家里的人牵着两头驴子来找王子服了。

  原来是这样:母亲等了王生很久也不见他回家,就开始怀疑了;村子里几乎都找遍了,也还是没踪迹。于是去向吴生打听。吴生想起以前说过的话,就教他们往西南山方向去寻找。一共找了几个村子,才来到这里。王生到门口来,正好遇上了他们,便进去告诉老妇人,并且请求带着婴宁一块回去。老妇人高兴地说:“我有这个心愿,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这把老骨头不能走远路;幸有外甥带妹子去,让她认识阿姨,实在太好了。”就呼唤婴宁。婴宁笑着来到。老妇人说:“有什么可高兴的,笑得总是不停?要能不笑,就是完美的人了。”于是很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说:“大哥要带你一起去,可以去整理打扮一下。”又招待王家的人吃过酒饭,才送他们出门来,嘱咐说:“阿姨家田地家产很丰裕,能养得起吃闲饭的人。到了那里暂时不要回来,稍微学一点诗书礼仪,也好将来侍奉公婆。就麻烦阿姨,替你找一个好夫婿。”两个人就启程了。走到山坳回过头来,还依稀看见老妇人倚着门向北眺望呢。到了家里,母亲看到姑娘这么漂亮,很惊奇地问是谁。王子服回答说是姨母的女儿。母亲说:“先前吴生和你说的,是假话呀。我没有姐姐,怎么会有外甥女。”又问姑娘,婴宁回答说:“我不是这个母亲生的。父亲姓秦,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里,记不清楚了。”母亲说:“我有一个姐姐嫁到姓秦的家,倒是千真万确;可是她过世很久了,哪能还活着呢?”于是详细地询问脸型如何、是否有痣,情况都完全符合。母亲就惊疑地说:“是这模样。可是死去已经多年了,怎么还活着呢?”正在疑惑的时候,吴生来了,婴宁躲进内屋去。吴生问清了缘故,思虑不解了很久,忽然问道:“这姑娘名叫婴宁吗?”王生说是。吴生连叫怪事。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吴生说:“秦家姑母去世后,姑丈一人过活,被狐狸迷住,得了痨瘵症死了。狐狸生了个女儿名叫婴宁,包在襁褓里睡在床上,家里人都见到过。姑丈去世后,狐狸还常常来。后来请求天师画了符贴在墙壁上,狐狸就带着女儿走了。莫非就是这个吗?”大家互相正在猜测可疑的地方,只听见内屋里传来吃吃的声音,全是婴宁的笑声。母亲说:“这女孩子也太憨生了。”吴生请求当面见见她。母亲走进内屋去,姑娘还在大笑不止。母亲催促她出来,才极力忍住笑,又面向墙壁好一会,才走出内房。刚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赶忙进房,又放声大笑起来。满屋子的妇女,都被她惹得笑了。吴生提出来到山里去探查有什么怪异之处,顺便也好做媒提亲。找到那个村庄的所在地,房屋全都没有了,只见零零落落的山花罢了。吴生回忆姑母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不远处;可是坟墓已经湮没了,无法辨认,只好惊奇地叹息着转回去。母亲怀疑这姑娘是鬼物,就进去告诉她吴生的话,姑娘却没有一点害怕;又怜惜安慰她无家可归,她也毫不悲伤的样子,只是还一味憨笑罢了。大家都无法猜透这件事。母亲叫她和小女儿一块住。天刚蒙蒙亮就过来请安问好,做起针线活精巧得没有人能比上她。只是很爱笑,怎么也禁不住;不过笑得很好看,狂笑也不会损害她的娇媚。人们都很喜欢她。邻居的姑娘和媳妇,争着和她亲近。母亲选择了吉日良辰准备为他们举办婚礼,但始终害怕她是鬼物,偷偷在太阳光下窥看她,身形影子毫无不同。到了那天,让她穿上盛装行新婚媳妇的礼节,婴宁笑得厉害直不起腰来行礼,只好作罢。王子服觉得她太痴傻,怕泄漏了夫妻间的秘事;可是婴宁很守口如瓶,也没有透露过一句。每逢母亲愁闷生气,婴宁来到跟前笑一笑就消气了。仆人婢女犯了小过错,害怕挨打,往往就求她去和母亲说话,犯了过错的婢女再进去认错,常常可以免去责罚。只是婴宁爱花成了癖好,向亲戚朋友家物色寻遍,又偷偷典当了首饰,购买好品种。几个月过去,台阶前、篱笆旁、厕所边,没有一处不栽满了花卉。

  庭院后面有一架木香,原就紧靠着西边的邻居家。婴宁时常攀爬上去,摘下花朵用来簪戴、玩赏。母亲有时遇见,总是训斥她。婴宁却始终不改。一天,西邻家的儿子看见她,就直盯着看,神魂颠倒。婴宁没有回避反而笑了起来。西邻的儿子以为婴宁对自己有意,心里越发淫荡。婴宁指了指墙底,笑着爬下树去。西邻的儿子以为是指示约会的地方,高兴极了。天一黑就去了那墙脚下,婴宁果然在那里。扑上去奸淫她,下部像是锥子扎了,一直痛到心里,大声号叫着倒在地上。仔细一看并不是婴宁,而是一根枯木躺在墙边,所交接的原来是被雨水淋出来的窟窿。邻家父亲听到号叫声,急忙跑出来查问,只是呻吟着却不说话。妻子来了,才告诉她实情。点着灯火照照那个孔洞,只见里面有只大蝎子,像小螃蟹那样大。邻家父亲劈碎了木头捉住蝎子弄死了,把儿子背回家里,半夜就死去了。这家邻居就状告了王生,揭发婴宁妖邪怪异。县官一向敬慕王生的才学,深知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书生,认为西邻的老头儿是诬告,要对他加以责打。王生给求情免除,就释放了邻居回家。母亲对婴宁说:“痴傻轻狂到这般,早就知道过分的高兴隐伏着忧愁啊。多亏县官神明,没有受到牵累;要是遇到糊涂官,一定抓了媳妇到公堂上质问,我儿子还有什么脸面见亲戚乡邻呢?”婴宁神情严肃起来,发誓不再笑了。母亲说:“人没有不笑的,只是得要看时候。”可是婴宁从此竟不再笑了,即使故意逗她,也始终不笑;可是整天也未曾有过忧愁的脸色。一天晚上,婴宁对着王子服流下了眼泪。王生觉得很奇怪。婴宁哽咽着说:“从前因为相处的日子短,说出来恐怕惹得你惊怪。如今看出婆婆和你,都很疼爱我没有别的想法,照直告诉你们也许没有妨碍吧?我本是狐狸生的。母亲临走时,将我托付给鬼母,相依为命十多年,才有今天。我又没有兄弟,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老母亲孤寂地长眠在山边,没有人可怜她把尸骨与父亲合葬,在九泉之下常为这事悲伤难过。你要是不怕麻烦和花钱,让地下的人消除了这个哀怨悲痛,也许能使养了女儿的人不再忍心淹死或丢弃了。”王生答应下来,可是担心坟墓迷失在荒草里。婴宁只是说不必担心。按照商定的日子,夫妻俩用车子装着棺材去了。婴宁在荒野杂乱的灌木丛中,指出了坟墓的所在,果然掘到了老妇人的尸首,皮肤还仍然完好。婴宁抚着痛哭了一场。抬进棺材运回来,找到秦氏的坟墓合葬在一起了。这天夜里,王生梦见老妇人前来道谢,醒来后就向婴宁说了。婴宁说:“我在夜里见到她了,嘱咐不要惊动你呢。”王生埋怨不挽留住老妇人。婴宁说:“她是鬼。活人多的地方,阳气旺盛,怎么能长住下去呢?”王生又问起小荣,婴宁说:“也是狐狸,最聪明狡黠了,狐母留下她来照顾我,经常弄食物来喂我,所以很感激心里一直挂念着她。昨晚问了母亲,说是已经出嫁了。”从此每年到了寒食节,夫妻俩就到秦氏坟地上,拜祭扫墓年年不断。婴宁过了一年生了个儿子。这孩子在怀抱里,就不怕陌生人,见了人就笑,也很有母亲那种风度。

  异史氏说:“看她没完没了地憨笑,好像是完全没有心肝的人。可是墙脚下的恶作剧,她的聪明机智谁能比得上呢。至于凄切怀恋鬼母,笑反而变为哭。我婴宁近乎是用笑来隐藏自己的人了。私下听人说山里有一种草,名叫“笑矣乎”,闻一闻它就会笑得无法停下。在房子里种上这一种,那么合欢花和忘忧草,都不美了;至于解语花,更嫌她故作姿态啊。”

注释
莒(jǔ):古国名,今山东莒县一带。罗店为其县一地名。
泮(pàn):即泮宫,此指地方官办的学馆。入泮,即考取秀才,得以进县学读书。
聘:指订婚。夭:夭折,早死。凰:传说中凤凰的雌者。求凰,就是求妻之意。
会:值,恰逢。上元:农历正月十五,旧俗称上元节。眺瞩:登高望远。此意为郊游。
拈:用手指拿着。
武:过去称半步为武。数武,就是几步。个:这个。
怏怏:失意的神态。
醮禳(jiào ráng):请和尚道士祈福消灾的迷信行为。剧:加重。醮禳益剧,意为越求神拜佛病情越重。肌:肌肉。革:皮肤。锐:迅速。肌革锐减,身体很快消瘦。
投剂:从病人的角度说就是吃药。发表:中医治病方法之一。投剂发表,指吃药发散内火。
研诘:细细询问。
字:女子许婚。拼:不惜。赂:用钱收买。计:估量,估计。遂:成功,实现。
痊瘳(chōu):病好。
颐:面颊。解颐,笑。
绐(dài):说谎话骗人。
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同母系的姨表亲戚结婚,血缘近,对后代不利,因而有嫌忌。
诡:欺骗。
锐身自任:挺身承担,自告奋勇。
折柬:裁纸写信。
支托:支吾推托。
恚(huì):恼怒、气愤。
迄:终究。耗:音讯,消息。
仰息:依赖。
负气:赌气。
伶仃:孤独的样子。
合沓(tà):集聚重叠。鸟道:喻山路狭窄而险峻,只有飞鸟可过。
意:意态、样子。修:修整、整齐。雅:幽雅。
格磔(zhé):鸟鸣声。
遽(jù):突然。
憩:休息。
俄:忽然。
伫(zhù)听:站着静听。
阶进:踏着阶梯而入,这里有通过关系或找出理由进去的意思。顾:但是。
日昃(zè):太阳过午偏西。盈盈:眼光流转的样子。盈盈望断,形容专心一意地盼望着的神情。并忘:两忘,同时都忘了。
讶:惊异。
辰刻:上午七时至九时之间。
得毋:莫不是。
盼亲:探亲。
大言:大声说话。
啖(dàn):吃。粗粝(lì):糙米饭。啖以粗粝,拿粗米饭给他吃。
馁:饿。
关:门。
肃:请进。肃客入舍,让客人先进屋,表示尊敬。
裀(yīn)藉:垫褥,坐席。罔:无。
甫:刚。
作黍:作饭。
噭(jiào)声而应:大声答应。
坐次:依次坐定的时候。宗阀:宗族门第。具展宗阀,详细说明宗族门第。
窭(jù)贫:极贫。三尺男:喻指男人。
诞育:生育。弱息:对自己女儿的谦称。这里指婴宁。庶产:小老婆生的、由妾生下的孩子。
渠:代词,她。醮:古时女子出嫁时有人酌酒叫她喝,叫做醮。改醮,改嫁。遗我鞠养:留给我抚养。
钝:愚笨。
未几:不久。雏尾:雏鸡。盈握:满把。雏尾盈握,形容菜肴中家禽的肥大。
敛具:收拾餐具。
嗔目:生气地看对方。咤(zhà)咤叱叱:嘻嘻哈哈的样子。
裁:通“才”。
庚午属马者:庚午年生人,应属马。
首应:点头答应。
姑家:婆家。古代妇女称丈夫的母亲为“姑”。
遑:暇。瞬:转目看。
襆(fú):被单,这里用为动词。襆被,即铺设被褥。
迟迟:等一等。
糁(sǎn):饭粒,这里作动词用。糁径:像碎米屑撒在小路上。楹:间。四合其所:四面包围着这个地方。
捘(zùn):按,捏。阴捘其腕,暗中捏她的手腕。
俟:等。
分(fèn):料想。异物:鬼物。化为异物,死亡的婉称。自分化为异物,即自以为要死了。
大细事:很小的事。靳惜:吝惜。
葭莩(jiā fú):芦苇里粘附的薄膜,这里借指亲戚。葭莩之情:亲戚情谊。
瓜葛:瓜和葛都是牵连很长的蔓生植物,用以比喻疏远的亲戚。瓜葛之爱:亲戚之间的爱。
周遮:一作啁嗻。声音繁杂细碎,形容言语啰嗦、话多的样子。乃尔:竟如此、竟这样。
卫:代指驴。双卫,两头驴子。捉双卫,即牵着两头驴。
踪兆:踪迹。
曩(nǎng):从前的,过去的。
匪:非,不是。伊:语助词,无义。匪伊朝夕,不止一朝一夕了。
冗人:多余的人,不从事生产的人。
小学诗礼:稍微学点诗书礼仪。
良匹:好配偶,好对象。
适:出嫁,嫁给。殂(cú)谢:死亡,去世。
痣:皮肤上的深色小斑痕。赘:皮肤上的小疙瘩。痣赘,这里指人身体上的特征或标记。
鳏(guān)居:男子死了妻子独居。祟于狐:被狐狸精迷住了。病:作动词用,生病。瘠:虚症。病瘠死,害虚症而死。
天师:汉代传播道教的张道陵,元朝被封为天师,其子孙门徒沿用这个称号从事炼丹画符等迷信活动。此处指道士。
将勿:莫非,莫不是。
疑参:疑惑询问。
憨(hān):痴傻。生:语助词。太憨生:谓过于憨傻。
粲然:形容笑的样子。
觇(chān):看,窥视。柯:指斧头,这里用以斧头伐木做斧柄来比喻媒人做媒。执柯,做媒。
孜孜:憨笑不停的样子。
昧爽:天刚亮。省问:问安。女红(gōng):指妇女纺织、刺绣等工作。
合卺:旧时婚礼中的一种仪式。这里是举行婚礼的意思。
诣母:到母亲那里去。恒:常常。
藩:篱笆。溷(hùn):厕所。阶砌藩溷,庭阶篱笆厕所等处。
谓女意已属:认为婴宁对他已经有意了。
踣(bó):仆倒。
爇(ruò):点燃。爇火,点起灯笼火把。
寻卒:随即死亡。
讦(jié):攻击,揭发,告发。
稔(rěn):熟悉。笃行:品行纯厚。
鹘(hú)突:糊涂。
矢:通“誓”。
戚容:忧愁的样子。
岑寂:高静,离开人世而独处。山阿:山中曲坳处。岑寂山阿,在山边很孤寂。合厝(cuò):合葬。
恫(tōng):病痛。庶:庶几,希望之词。溺:淹死。庶养女者不忍溺弃,也许可以使生女孩的人不忍心将其淹死或抛弃。
舆榇(chèn):用车子装着棺材,以车载柩。
错楚:杂乱的灌木丛。
舁(yú)归:共同抬回来。
黠(xiá):聪明而狡猾。
摄饵:找来食物。相哺:喂养。德之常不去心:感激不忘。
寒食:寒食节,在清明的前一两日。此指上坟扫墓的风俗。
母风:母亲的样子。
异史氏:作者蒲松龄的自称。
殆隐于笑者:大概是以笑隐藏真相的人。
合欢:即夜合花。忘忧:萱草的别名。合欢、忘忧,传说这两种花可使人欢乐而忘记忧愁。
解语花:懂得说话的花,喻指善于迎合人意的美女。作态:装模作样。▲

创作背景

  在清代前期,以才子佳人和市井家庭生活为题材宁魔说空前盛行,魔说家宁审美趣味从历史故事和神魔世界更多地转向了现实社会;蒲松龄生在明清易代宁乱世,从青年时期便热衷于记述神仙鬼怪等奇闻异事,他把黑暗宁社会现实与个人遭遇宁坎坷造成宁“孤愤”、“狂痴”宁人生态度融入了作品中,收集民间传说、以野史佚闻为创作凭借,融入自己宁个性创造加工,于康熙十八年(1679)将已有篇章结集为《聊斋志异》 ;《婴宁》以清初宁山东地区为创作背景,蒲松龄在民间崇信灵异动物宁基础上,以文学宁手法对民俗加工改造,增加了狐仙宁人性魅力;通过对神仙鬼怪常态性宁民情风习作原生态宁描写,对中国旧宁封建制度、封建文化中宁落后、迂腐、畸形以至病态宁一面进行了批判性宁展示和抨击。 ▲

赏析

  主题

  婴宁是蒲松龄着意渲染的宁馨儿。仿佛笑神似地,以欢乐的笑对待惨淡的人世,以咤咤叱叱应付世俗的纷纭。这不仅是对于美的颂歌,也当然地是对于“子夜荧荧”浓黑悲凉社会的否定。婴宁一方面出生于幽谷,受育于鬼狐,不审三从,不知四德,无视长幼之序,不用进退之仪,用笑声蔑视一切,用笑声动摇一切;一方面出嫁于人间,依从文士,既畏狱讼之酷,又恪守男女大防的封建道德,轻施颦笑,严惩意淫。她是无法跳出当时社会环境的,既有所突破又无法脱离的真正的美人。她独居幽谷,披萝带荔,仍然拂不去社会中尔虞我诈的尘埃,不得不罩上“笑”的面纱,这可见社会摧残人性的力量是多么无孔不入,多么强大。

  婴宁不仅是位天真可爱的少女,更是一位孝女,更是一位想能以女代男完成母愿的奇女子。婴宁对丈夫的哽咽陈词实际上是哈姆雷特式震撼人心的内心独白。婴宁身为狐仙之女,却生受父母的遗弃,长承山村雨露,完全是底层农民的凄苦无靠生涯。鬼母收留,正是相濡以沫的农民同情心的表现。正是这一点孝情,成为婴宁一切言行的指南。应指出,婴宁生于幽谷,实是农民的儿女,她的报恩孝道不是封建士大夫所提倡的“忠孝不能两全”忠高于孝的孝道,而是农民的“养儿防老”理想的孝道。农民身处穷僻尤其重视劳力,婴宁想以弱女代男的理想正是当时农民,特别是劳动妇女理想的体现,也正是对当时农村中迫于生计溺弃女婴的批判。

  表层的喜剧色彩和内在的悲剧情味,使这篇短篇小说跨在了喜剧与悲剧的边缘,成为女性命运和人类困境的一个绝妙的象征。小说写婴宁由无时不笑到“虽故逗亦不复笑”性格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作者的一种饱经世事挫磨产生的谨慎处世和超然于世俗的态度。在作者看来,世事难测,人葆其天真,却不可以一任其天真,女性尤应如此。这是作者的人生理想与现实可能的折中,是他人情练达之见。蒲氏对婴宁的笑这种赞美态度在潜意识上也许带有男子赏玩女性的嫌疑,但其根本还是对人之个性生而自由的肯定。而世事纷扰,人生多忌多艰,女子的处境则尤为难堪,即以“笑”而言,充其量只能“有时而笑”。他使婴宁不得不成为“全人”,更多地出于现实生活得失利害的考量,反映了情感与理智、理想与现实的巨大矛盾。《婴宁》表现在封建礼教和复杂社会环境中的处世原则倾向不妨说是趋向入世的。其价值根本上在于写出了旧时一个少女生世的欢乐与苦辛,写出了作者基于儒、道等传统思想和实际生活经验对社会人生的独特理解。就作者用意和作品主旨,这篇小说是关于人类、特别是人类女性社会生活困境的一个象征。对于婴宁而言,爱情和婚姻只是她步入家庭和社会生活的必由之路,是她脱离言笑由心的自在状态进入人世生活的仪式。正是经过爱情、婚姻进而家庭社会生活的历炼挫磨,婴宁由一个混沌未开、率性自然的少女,一变成为心存至性、态度庄肃、无笑无戚、从容应世的少妇。这个带挫折性的变化,是人类社会理想纯真与现实庸俗冲突的普遍永久的象征。这篇作品不仅是有女性解放的意义,而且是关于整个人类永远需要协调并为之付出沉重代价的个性与群体冲突的象征。

  手法

  《婴宁》篇里,作者着力刻画的是女主角的外貌美和爱花、爱笑以及纯真得近乎痴憨的性格特点。婴宁一登场,作者就以十分传神的笔法,勾勒出她不同凡俗的形象:她“容华绝代”,手拈梅花,姗姗行走在上元节的郊野;当她发现王子服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后,“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仿佛不知道王子服“目灼灼”是为己者,亦没有想到此时遗花地上对一个封建社会的少女来说是“大不检点”。开篇起势,作者就以简洁的笔触,将婴宁爱花、爱笑、美丽、纯真的特点全面写出,也可以说是对婴宁的形象作了一个鸟瞰式的勾划。以后在较长的篇幅里,作者暂时放下了婴宁,转写王子服对婴宁的相思。正是婴宁的美丽和卓荦不群的风姿,才使得王子服“忽忽若迷”,所以,此处极力渲染王子服的相思之情,一方面是为以后情节的发展(王子服到西山中寻找婴宁)“蓄势”,另一方面也是对婴宁的虚写,字里行间都能让读者感觉到婴宁的存在。就象高明的画家善于“经营空白”一样,作者此处的虚写手法是运用得非常巧妙的。

  在《婴宁》篇里,蒲松龄也同时表现婴宁作为狐精的神异特点。为表现这种神异性,作者在情节的纵向安排上也作了匠心经营。小说以王子服见婴宁、想婴宁、找婴宁、重会婴宁、带回婴宁与之成婚作为情节纵向开展的线索,但又迟迟不点明婴宁是个什么人。而是步步制造疑云,层层设置悬念,使婴宁在作者布置的疑云迷雾中呈现出神秘莫测的特点。王子服在上元节的郊野见了婴宁一面,爱上了这位姑娘,根据吴生的分析,找到她应是不难的。但吴生“探访既穷,并无踪绪”,故事一开始就设置了一个悬念,为婴宁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吴生认真探访而不得,后来随口撒了一个大谎,王子服却按照这谎言把婴宁找到了,此处作者设置了一个更大的悬念,婴宁愈加显得神秘了。

  王子服按照吴生的谎言在西南山中找到婴宁后,作者便浓墨重彩而又极有层次地对婴宁爱花、爱笑、纯真的性格特点作了多方面的刻画。首先随着王子服观察点的变化,对婴宁家中之花作了多角度的描写,以繁花异卉映衬婴宁如花的容貌,纯真的心灵,并借以侧写主人公爱花的性格特点。其间,作者又点出婴宁“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这就将人和花作了有形的联系,完全消除了写花与写人之间的界隔。在王子服与婴宁相见的场面里,作者又对婴宁性格的另一侧面——爱笑,作了淋漓尽致的描写:婴宁人未到而笑声先闻,在相见过程中,她时而“嗤嗤笑不已”,时而“笑不可遏”,受到母亲斥责后“忍笑而立”,但转瞬“复笑不可仰视”。这一系列关于笑的描写,声态并作,使婴宁爱笑的性格得到了最为集中的表现。在这一场面中,作者虽重点写婴宁爱笑,但并没有抛开她爱花的特点,插写了一句“(婴宁)顾婢曰:‘视碧桃开未?’”这就使婴宁的形象保持了完整性,立体性,同时也将前面对花的描写与此处相见的场面勾连了起来。

  《婴宁》篇是明显地以人物刻画为主,为了在较大的描写空间里刻画人物,作者在情节的纵向开展中不时地作较大幅度的横向扩展。例如婴宁之母秦媪在与王子服谈话时,逐渐说到婴、王的婚姻之事,秦媪说:“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读到此处,读者满以为秦媪会让王子服将婴宁带回成婚,一般作者写到此处也会乘势将情节的发展引导到偕归、成婚上去。但蒲松龄在“偕归”这一情节的出现已呈必然之势时,却不急于情节的纵向推进,他让秦媪接着说出“惜有内亲之嫌”一句话,将“偕归”一事轻轻荡开,又借秦媪说的“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的话,引出了王生、婴宁园中共话这一极为精彩的场面,情节发展的趋势毫无痕迹地由纵向推进改变为横的扩展,为刻画婴宁的纯真性格创造了较为广阔的描写空间。这就把短篇小说传统的情节结构的格局打破了,而确立了纵向推进与横向扩展紧密结合的新的情节结构的格局。而这,正是作者将人物放在艺术构思的核心地位的结果。

  在王子服与婴宁园中共话这一场面里,作者除继续刻画婴宁爱花、爱笑的性格外,又重点刻画了婴宁性格的另一侧面:近乎痴憨的单纯天真。王子服拿出上元节婴宁遗落的梅花示以相爱之意,婴宁却傻乎乎地说:“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王生告诉她:他“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婴宁竟全然不解其中的缱绻之情,说:“葭莩之情,爱何待言。”当她得知王子服所说的是“夜共枕席”的夫妻之爱时,仍然了无所悟,“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甚至要告诉母亲“大哥欲我共寝”。几句对话,几个细节,将婴宁如痴似憨的性格特点刻画得栩栩如生。至此,婴宁爱花、爱笑和纯真的性格特点已无比鲜明,以后虽又多次写到婴宁的爱花爱笑,不过是这种性格特点的进一步加强和展示而已。

  王子服将婴宁领回家里后,母亲惊问为谁,王生“以姨女对”。从前边秦媪与王生姨甥相认的情节看,这本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王母却断然否认:“我未有姊,何以得甥?”婴宁说出父为秦氏后,王母又说:“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情节发展到此处,直可说是迷雾团团,疑云阵阵,婴宁这个人物更让人觉得来路不明、惝恍迷离了。情节的这种纵向安排,使婴宁始终象一个谜一样费人猜详,直至吴生追述了秦家姑丈与狐精的一段爱情史,谜底才完全揭开。揭开这个谜底之后,再回首前面的情节,就会发现作者对婴宁的神异性还在艺术构思的更深处进行了虚写。王子服按照吴生的谎言在西南山中找到了那个“意甚修雅”的里落,见到了那个死去多年的姨母和寤寐思服的婴宁,而后来吴生“往觇其异”时,却“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王子服看到的一切全都无影无踪了。

  作者不仅通过情节纵向开展时的巧妙安排和几处虚写,表现婴宁作为狐精的神异性,而且在小说结尾处设计了婴宁惩治西邻之子的奇幻情节,又在情节的横向扩展中刻画她作为一个少女的纯真个性。婴宁到了王家后,婆母嫌她“太憨生”,她任情恣意地惩治荒淫无礼的西邻之子结果险些儿被逮质公堂,经过婆母一番封建礼教的训诫,婴宁“矢不复笑”,天真烂漫的理想性格消失了。这种性格的悲剧性结局虽未免使读者惋惜,却符合严酷的生活规律。写出这种性格的结局,表现了作者对现实认识的深刻精微,也反映出他的忧愤是多么深广。▲

蒲松龄

蒲松龄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现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人。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19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补博士弟子员。以后屡试不第,直至71岁时才成岁贡生。为生活所迫,他除了应同邑人宝应县知县孙蕙之请,为其做幕宾数年之外,主要是在本县西铺村毕际友家做塾师,舌耕笔耘,近40年,直至1709年方撤帐归家。1715年正月病逝,享年76岁。创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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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注释 译文

鹦鹉曲·赤壁怀古

冯子振冯子振 〔元代〕

茅庐诸葛亲曾住。早赚出抱膝梁父。笑谈间汉鼎三分,不记得南阳耕雨。叹西风卷尽豪华,往事大江东去。彻如今话说渔樵,算也是英雄了处。
赏析

【正宫】双鸳鸯

王恽王恽 〔元代〕

柳圈辞

暖烟飘,绿杨桥,旋结柔圈折细条。都把发春闲懊恼,碧波深处一时抛。

野溪边,丽人天,金缕歌声碧玉圈。解祓不祥随水去,尽回春色到樽前。

问春工,二分空,流水桃花飏晓风。欲送春愁何处去?一环清影到湘东。

步春溪,喜追陪,相与临流酹一杯。说似碧茵罗袜客,远将愁去莫徘徊。

秉兰芳,俯银塘,迎致新祥祓旧殃。不似汉皋空解珮,归时襟袖有余香。

醉留连,赏春妍,一曲清歌酒十千。说与琵琶红袖客,好将新事曲中传。

赏析

杂剧·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马致远马致远 〔元代〕

第一折

(净扮酒保上,诗云)俺家酒儿清,一贯买两瓶。灌得肚儿胀,溺得膫儿疼。自家店小二是也。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个酒店。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做买做卖,都来这楼上饮酒。今日早晨间,我将这镟锅儿烧的热了,将酒望子挑起来。招过客,招过客!(正末扮吕洞宾提墨篮上,云)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先为唐朝儒士,后遇钟离师父点化,得成仙道。贫道在蟠桃会上饮宴,忽见下方一道青气,上彻云霄,此下必有神仙出现。贫道视之,却在岳州岳阳郡。不免按落云头,扮作一个卖墨的先生,长街市上来往。君子,都来买贫道好墨也!(唱)

【仙吕】【点绛唇】这墨光照文房,取烟在太华顶上仙人掌。更压着五李三张,入砚松风响。

【混江龙】梭头琴样,助吟毫清彻看书窗。恰行过一区道院,几处斋堂。竹几暗添龙尾润,布袍常带麝脐香。早来到洞庭湖畔,百尺楼旁。(做上楼科,云)是好一座高楼也。(唱)端的是凭凌云汉,映带潇湘。俺这里蹑飞梯,凝望眼,离人间似有三千丈。则好高欢避暑,王粲思乡。

(酒保云)我在这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正末唱)

【油葫芦】俺只见十二栏干接上苍。(酒保云)招过客,招过客!(正末云)休叫,休叫。(酒保云)你怎生着我休叫?(正末唱)我则怕惊着玉皇,谁着你直侵北斗建糟坊。(酒保云)你看我这楼上有牌,牌上有字,上写着世间无此酒,天下有名楼。(正末唱)写道是岳阳楼形胜偏雄壮,更压着你洞庭春好酒新炊荡。(酒保云)老师父,你看这边景致。(正末唱)翠巍巍当着楚山。(酒保云)休道是楚山,连太山、华山都看见了。师父,你看这边景致。(正末唱)浪淘浪临着汉江。(酒保云)不要说汉江,连洞庭湖、鄱阳湖、青草湖都看见了。(正末云)正是鸡肥蟹壮之时。(唱)正菊花秋不醉倒陶元亮?(酒保云)师父,你来迟了,我这酒已卖尽,无了酒也。(正末云)你道是无酒呵,(唱)怎发付团脐蟹一包黄?

(酒保云)这里有酒呵,把甚么与我做酒钱?(正末云)至如我无有钱呵。(唱)

【天下乐】我则待当了一环绦醉一场。(酒保云)说便这等说,实是无了酒也。(正末云)你道无酒,你闻波。(唱)那里这般清甘滑辣香?(酒保云)酒有,只你醉了不好下楼去。(正末唱)但将老先生醉死不要你偿。(酒保云)师父,这楼上好凉快哩。(正末唱)我特来趁晚凉,趁晚凉入醉乡。(酒保云)老师父,天色将晚了。(正末云)还早哩。(唱)争知俺仙家日月长。(云)小二哥,你供养的是一尊甚么神道?(酒保云)这是初造酒的杜康。我供养着他,这酒客日日常满。(正末唱)

【那吒令】我待和你唤上、那登真的伯阳,你觑当、更悬壶的长房,不强似你供养、那招财的杜康。(酒保云)师父,我买活鱼来做按酒。(正末唱)休更说钓锦鳞刍新酿,待邀留他过往经商。

【鹊踏枝】自隋唐,数兴亡,料着这一片青旗,能有的几日秋光。对四面江山浩荡,怎消得我几行儿醉墨淋浪。

(酒保云)师父,我这酒赛过琼浆玉液哩。(正末唱)

【寄生草】说甚么琼花露,问甚么玉液浆。想鸾鹤只在秋江上,似鲸鲵吸尽银河浪,饮羊糕醉杀销金帐。这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抵多少骑驴魏野逢潘阆。(酒保云)小人听得说,王弘送酒,刘伶荷锸,李白摸月,也不似先生这等贪杯。(正末唱)

【幺篇】想那等尘俗辈,恰便似粪土墙。王弘探客在篱边望,李白扪月在江心丧,刘伶荷锸在坟头葬。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云)小二哥,打二百长钱酒来。(酒保云)先交了钱,然后吃酒。(正末云)你也说的是,与你这一锭墨,便当二百文钱的酒。(酒保云)笑杀我也。量这一锭墨有甚么好处,那里便值二百文钱?(正末云)我这墨非同小可,便当二百文钱也不多哩。(唱)

【后庭花】这墨瘦身躯无四两,你可便消磨他有几场。万事皆如此,(带云)酒保也,(唱)则你那浮生空自忙。他一片黑心肠,在这功名之上。(酒保云)我不要这墨,你则与我钱。(正末云)墨换酒,你也不要?(唱)敢糊涂了纸半张。

(酒保云)他是个出家人,我那里不是积福处,留下这墨写帐,也有用处。罢罢,打二百文钱酒与他。老师父,酒便与你,自己吃不了,请几个道伴来吃。(正末云)小二哥,你也说的是。你看着,我请几个道伴来者。疾!你来,你来!(酒保云)在那里?(正末云)疾!你也来,你也来。(酒保云)你看这先生风了。(正末云)一个舞者,一个唱者,一个把盏者,直吃的尽醉方归。(酒保云)我说这先生风了,当真风了。把袍袖往东一拂,道你来,你来;往西一拂,道你也来,你也来。一个舞者,一个唱者,一个把盏者,都在那里?(正末云)可知你不见哩。(唱)

【金盏儿】我这里据胡床,望三湘,有黄鹤对舞仙童唱。主人家宽洪海量,醉何妨。直吃的卷帘邀皓月,再谁想开宴出红妆。但得一尊留墨客,(带云)我困了也,(唱)我可是两处梦黄粱。

(正末做睡科)(酒保云)如何?我说你吃不了二百钱的酒。我说你请几个道伴来吃,你不肯,兀的不醉了!他睡着了,可怎生是好?我这楼上妖精鬼魅极多,害了他性命,怎生是好?我索唤起他来。(做唤科)师父,你起来。这楼上妖精极多,鬼魅极广,枉害了你性命。(正末不醒科)(酒保云)他睡着了,叫他不醒,怎生是好?且下楼去,收了镟锅儿,落了这酒望子,上了这板闼,我再上楼去叫他去。可扑可扑。老师父,你不起来,妖精出来吃了你,不干我事。我自去也。(下)(外扮柳树精上,诗云)翠叶柔丝满树枝,根科荣茂正当时。为吾屡积阴功厚,上帝加吾排岸司。小圣乃岳阳楼下一株老柳树是也。我在此千百余年。又有杜康庙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崇。我上楼巡绰一遭,可是为何?恐怕他伤害了人性命。今日天晚,须索上楼巡绰一遭。好奇怪,我往常间上这楼来,坦然而上,今日如何心中惧怯?既来,难道回去?须索上去。(做见科)呀!上仙在此,须索回避咱。(正末喝云)业畜,那里去?回来!(柳云)早知上仙在此,只合远接。接待不着,勿令见罪。(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唱)

【醉中天】我见他拄着条过头杖,恰便似老龙王。(柳云)早知上仙在此,合当参拜。(正末唱)你这般曲脊驼腰,来我跟前有甚勾当?(带云)我看你本相(唱)我这里斜倚定栏干望。(柳云)师父,望甚么?(正末云)你道我望甚么?(唱)原来是挂望子门前老杨。(柳云)小圣在此千百余年也。(正末云)噤声!(唱)你道是埋根千丈,你如今絮沾泥,则怕泄漏春光。(云)柳也,你有几般儿歹处哩。(柳云)师父,我有甚么歹处?(正末唱)

【忆王孙】亚夫营里晚天凉,炀帝宫中春昼长。按舞罢楚台人断肠,你只为春忙。(柳云)再有甚么歹处?(正末唱)饿得那楚宫女腰肢一捻香。

(云)兀那老柳,这岳阳楼上作崇的元来是你!(柳云)不干小圣事,是杜康庙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崇。(正末云)待我看来。真是个杜康庙前一株白梅在此作崇。好好,兀那老柳,你跟我出家去罢。(柳云)师父,我去不得。(正末云)你为何去不得?(柳云)我根科茂盛,枝叶繁多,去不得。(正末云)他是土木形骸,到发如此之语。(唱)

【金盏儿】我是个吕纯阳,度你个绿垂杨。你则管伴烟伴雨在溪桥上,舞东风飘荡弄轻狂。如今人早晨栽下树,到晚来要阴凉。则怕你滋生下些小业种,久已后干撇下你个老孤桩。

(云)老柳,你跟我出家去来。(柳云)既领师父教训,情愿跟师父出家。但我土木形骸,未得人身,怎生成的仙道?(正末云)你也说的是。土木之物,未得人身,难成仙道。兀那老柳,你听着,你往下方岳阳楼下卖茶的郭家为男身,名为郭马儿;着那梅花精往贺家托生为女身,着你二人成其夫妇。三十年后,我再来度脱你。(做与墨篮科,云)你与我将着这物。(柳做头顶科,云)师父,我这般将着是么?(正末云)不是,再将者。(三科)(正末云)都不是,将来,将来。他是土木之物,未曾得人身,如何便能知道。你看者。(正末抱篮科,唱)

【赚煞】似我这般抱定墨篮儿。(柳抱篮科,云)师父,这般将着可好么?(正末唱)兀的不才似一个人模样。(柳云)师父,你怎生识的小圣来。(正末唱)我底根儿把你来看生见长。(柳云)师父仙乡何处?(正末唱)我家住在白云缥缈乡。(柳云)那里幽静么?(正末唱)俺那里无乱蝉鸣聒噪斜阳。(柳云)徒弟去则去,则是舍不的这一派水也。(正末唱)量湖光,不大似半亩芳塘。(柳云)徒弟省了也。(正末唱)你险做了长亭系马桩。(柳云)敢问师父两句言语,合道不合道是怎么说?(正末云)你一句句问将来。(柳云)师父,合道是怎生?(正末唱)合道在章台路旁。(柳云)不合道可是怎生?(正末唱)不合道你则在灞陵桥上。(云)你若肯跟我出家,教你学取一个。(柳云)学取那一个?(正末唱)我着你学那吕岩前松柏耐风霜。(同下)


第二折

(柳改扮郭马儿引旦儿上。诗云)龙团凤饼不寻常,百草前头早占芳。采处未消顶峰雪,烹时犹带建溪香。自家郭马儿是也。这是我浑家贺腊梅。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座茶坊,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都来我这茶坊中吃茶。我听得老的曾说来,三十年前,这岳阳楼上卖酒,如今轮着俺这一辈卖茶。俺两口儿自成夫妇,已经数载,寸男尺女皆无。但是那过往的人剩下的残茶,我都吃了他的。可是为何?这个唤作偷阴功积福力,但生得一男半女,也不绝了郭氏门中香火。今日开开茶坊,我烧的镟锅儿热了。我昨日多饮了几杯,今日有些害酒。大嫂,茶客也未来哩,我且在这客子里歇一歇,若有茶客来时,着我知道。(旦儿云)理会的。(郭马睡科)(正末上,云)徐神翁,你与我缆住小舟,我度脱了郭马儿,咱两个同舟而归。贫道当初在这岳阳楼下度了一株柳树,因他是土木之物,不得成道,教他托生为人。如今岳阳楼下卖茶郭马儿便是。又着白梅花精托生在贺家为女,他两个配为夫妇,可又早三十年矣。过往君子吃剩的残茶,此人便吃了。虽然如此,争奈浊骨凡胎,无人点化。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磨不成道。休道是他,至如吕岩,当初是个白衣秀士,未遇书生,上朝求官,在那邯郸道王化店遇着钟离师父,再三点化,才得成仙了道。假如遇不着钟离师父呵。(唱)

【南吕】【一枝花】犹兀自骑着个大肚驴,吃几顿黄粱饭。则今日有缘游阆苑,可正是无梦到邯郸。(云)有人说道,你这等醉生梦死的,那神仙大道却怎生得来?(唱)休笑我行步艰难,无症候装些残患。如今便岳阳楼来了两番,空听的骇浪惊涛,(带云)呆汉子,(唱)洗不净愚眉肉眼。

(云)我这般东倒西歪,前合后偃的。(唱)

【梁州第七】我为甚不带酒佯推醉里?(带云)人问先生尘世如何?(唱)我可甚点头来会尽人间。休笑我形骸土木腌臜扮,强如紫绶,胜似白襕。袖藏着宝剑,腹隐着金丹,消磨尽绿鬓朱颜,恰离了云幌星坛。(带云)世俗人休笑俺神仙无定也。(唱)早来到绿依依采灵芝徐福蓬莱,恰行过高耸耸卧仙台陈抟华山,又过了勃腾腾来紫气老子函关,把船弯、此间,正江楼茶罢人初散。你这郭上灶吃人赞,则俺乞化先生左右难,来寻你下塌陈蕃。

(正末寻郭科,云)这个阁子里无有,这个阁子里也无有。(做见科,云)这厮在这里。马儿也,如今桃花放彻,柳眼未开。(打郭科)(郭惊云)倒吓我一跳,早是不曾打着我的耳朵。(正末云)打了你耳朵,不曾伤了你六阳魁首。马儿,你看波。(郭云)你着我看甚么?(正末云)兀的不是乌江岸。(郭云)乌江岸在那里?(正末云)兀的不是华容路。(郭云)华容路在那里?(正末哭笑科)(郭云)这师父风僧狂道,着我看兀的不是乌江岸,兀的不是华容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正是个风魔的哩。(正末云)古人英雄,今安在哉?华容路这壁是曹操遗迹,乌江岸那壁是霸王故址。曹操奸雄,夜眠圆枕,日饮鸩酒三分;霸王有喑哑叱咤之勇,举鼎拔山之力,今安在哉?(唱)

【贺新郎】你看那龙争虎斗旧江山。(郭云)你笑甚么?(正末唱)我笑那曹操奸雄。(郭云)你哭甚么?(正末唱)我哭呵,哀哉霸王好汉。(郭云)老师父,你怎么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正末唱)为兴亡笑罢还悲叹,不觉的斜阳又晚。咱想这百年人则在这捻指中间。(郭云)不争老师父在楼上玩赏,可不搅了我茶客。(正末唱)空听得楼前茶客闹,争似江上野鸥闲。百年人光景皆虚幻。(正末看科)(郭云)我也学你看一看。(正末唱)我觑你一株金线柳,犹兀自闲凭着十二玉栏干。

(郭云)老师父,你来我这里有甚勾当?(正末云)我来问你化一盏茶吃。(郭云)化一盏茶吃,你可是甜言美语的出家人。那里不是积福处!大嫂,造一个茶来与师父吃。(正末云)我不这般吃。你则依着我,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上告我师,吃个甚茶?"我便说与你茶名。(郭云)你看么,我见他是出家人,则这般与他个茶吃,他又这般饶舌。也罢,依着他,左右茶客未来哩。他又风,我又九伯,俺大家耍一会。我依着他,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上告我师,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木瓜。(郭云)哎哟,好大口也,吊了下巴!我说道你吃个甚茶,说道我吃个木瓜。(正末云)郭马儿,你学谁哩?(郭云)我学你哩。(正末云)但学的我尽够了也。(郭云)学你腌臜头一世。罢罢,大嫂造个木瓜来。(正末吃茶科)(郭云)将盏儿来。(正末云)我不与你盏儿。(郭云)怎生不与我盏儿?(正末云)你则依着我,丁字不圆,八字不正,深深的打个稽首:"上告我师,茶味如何?"我便与你盏儿。(郭云)罢罢,我便依着你,这些不必说了。师父稽首,茶味如何?(正末云)这茶敢不好。(郭云)好波,你与我贴招牌哩。(正末云)罚一个。(郭云)怎生罚一个?(正末云)依旧的问将来。(郭云)我依着你,依旧打个稽首,师父要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酥佥。(郭云)好紧唇也。我说道师父吃个甚茶?他说道吃个酥佥。头一盏吃了个木瓜,第二盏吃了个酥佥。这师父从来一口大一口小。(正末云)郭马儿,我是一口大一口小。(郭云)一口大一口小,不是个吕字?旁边再一个口,我这茶绝品高茶。罢罢,大嫂,造个酥佥来与师父吃。(正末接茶科,云)郭马儿,你这茶里面无有真酥。(郭云)无有真酥,都是甚么?(正末云)都是羊脂。(郭云)羊脂昨日浇了烛子,那里得羊脂来?(正末云)插上你呵,多少羊脂哩。(郭云)恁怎么样说,我是柳树了。(正末吃茶科)(郭云)将盏儿来。(正末云)我不与你盏儿,依旧的问将来。(郭云)我依着你。师父,茶味如何?(正末云)这茶敢又不好。(郭云)可早两遭儿。(正末云)再罚一个,你依旧问将来。(郭云)就依你。问师父要吃个甚茶?(正末云)我吃个杏汤。(郭云)这师父倒会吃,头一盏儿吃了个木瓜,第二盏吃了个酥佥,第三盏吃个杏汤,再着上些干粮,倒饱了半日。(正末云)马儿,你若不是我呵,是做了干梁也。(郭云)看将起来,我是块木头。罢罢,大嫂,造个杏汤来与师父吃。(旦儿云)杏汤便有,无有板儿也。(郭云)师父,杏汤便有,无有板儿也。(正末云)你说杏汤便有,无了板儿。三十年前解开你,
都是板儿。(郭云)师父,我怎当的你这一句那一句。大嫂,造一个杏汤来。(正末吃茶科)(郭云)将盏儿来。(正末云)我不与你盏儿,依旧的问将来。(郭云)我依着你。师父,茶味如何?(正末云)郭马儿,你这茶……(郭云)敢又不好?(正末云)你怎生搀了我的?(郭云)我学你道哩。(正末云)则要你学我道哩。(郭口忝茶盏科)(正末云)郭马儿,我见你两次三番口忝。(郭云)口忝甚么?(正末云)口忝我这茶盏底,是何缘故?(郭云)师父,你不知。我与浑家贺腊梅自做夫妻,数载有余,寸男尺女俱无。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做买做卖,都来我这楼上吃茶,剩下残茶,我都吃了。却是为何?这是偷阴功积福德,但得一男半女,也绝不了郭氏门中香火。(正末云)原来如此。我着你大积些阴功,如何?(郭云)恁的呵,更好。(正末云)将盏儿来。郭马儿,你吃了我吐的残茶,教你有子嗣。(正末吐科)(郭做意不吃科)(背云)看了他那嘴脸,我吃他吐的茶,就绝户了也成不的。我哄他一哄,看他说甚么。师父,你肯吃我的剩饭,我便吃你的残茶。(正末云)将你那剩饭来。(唱)

【梧桐树】你道是两碗通轻汗,独不闻一粒度三关。管甚么锟饨皮馒头馅和和剩饭,总是个有酒食先生馔。

(正末又吐科)(郭云)可碜杀我也!(正末云)你吃了我的残茶,我便吃你的剩饭。(郭云)我和你说,我也不吃你残茶,也不要你吃我的剩饭。你披着半片羊皮,乞儿模样好嘴脸。(正末唱)

【隔尾】你休道这乞儿披定羊皮懒,你会首休猜做大卧单。(云)马儿,你吃了三盏茶,无一盏真的。(郭云)怎生无有一盏真的?(正末唱)我吐与你木瓜里枣、酥佥里脂、杏汤里瓣。(云)马儿,你吃了者。(郭云)吃不得。只恁般左难、右难。(云)马儿,吃了者。(郭云)其实吃不得。(正末云)你不吃,接了盏者。(正末哄科,云)打碎了盏儿也。(郭云)倒吓我一惊。(正末唱)我看你怎发付松风兔毛盏。

(带云)马儿,你看我吐的不小可也。(唱)

【牧羊关】这吐也无那竹叶云涛泛,也无那石铛雪浪翻。这吐呵但开口满帘香散,更压着仙酒延年,更压着蟠桃般驻颜。也不索采蒙顶山头雪,也不索茶点鹧鸪斑。比尔你吸引扬子江心水,(带云)马儿也,(唱)可强似汤生螃蟹眼。

(云)马儿吃了者。(郭云)吃不得。(正末云)贺腊梅,你吃了者。(旦儿吃科,云)稽首,弟子省了也。(正末云)你怕不省也,郭马儿还不省哩。将盏儿来。(正末抹盏底残茶与郭科)(郭云)好东西也,吃下去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好东西也。师父,才抹到我口里,是甚么东西?(正末云)我恰才抹到你口里的,可是那残茶。(郭云)在那里?再与我些吃。(正末云)都无了。(郭云)往那里去了?(正末云)贺腊梅吃了也。(郭云)他吃了可怎么说?(正末云)他吃了先得了道也。(郭云)我呢?(正末云)你还在道旁边哩。(郭云)看起来我是柳树。(正末云)谁说你是榆树来。(郭云)我吃了你这残茶怎么说?俺浑家吃了你这残茶怎么说?(正末云)你吃了我这残茶,你是我的道伴;你浑家吃了我这残茶,他是我的仙友。(郭云)且住者。我吃了他的残茶,我是他道伴;俺浑家吃了他的残茶,倒和他为仙友。道伴也罢,这仙友可难为。看起来俺老婆养着你哩!(做怒打正末科)(正末唱)

【红芍药】把一片岁寒心烧做了火炎山,哎,你弟子好是凶顽。(郭扯袍科)(正末唱)把一领布袍襟扯住不容还,碎纷纷直似灵幡。(郭打科)(正末唱)打的我比春牛少片板,总是我不合劝修行吐尽心肝。(云)郭马儿,你休恼了我也。(郭云)恼了你,可怎么的我?(正末唱)把岳阳楼翻做鬼门关,休只管卖弄拳儇。(郭打科)(正末唱)

【菩萨梁州】打的我死狗儿弯足全,青泥也腐烂,头披也髻散。呀,葫芦里瀽了些灵丹。(郭云)甚么灵丹,都是些羊屎弹子。(正末唱)扭回头遥望北邙山。(郭云)正是个风僧狂道。(正末唱)知他是你痴呆、我是风魔汉?(郭云)大嫂,炉中添上些炭。(旦儿云)理会的。(正末唱)炉中有火休添炭,大都来有几年限。打、打、打先生不动弹,更怕甚圣手遮拦。(末做架住起身科,云)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郭云)这师父打不改的。(正末唱)

【哭皇天】我着你早寻个香火新公案,煞强似久堕风尘大道间。只为你瘦伶仃无人盼,才长大便争攀。若不是我把长条自挽,则你在洞庭湖上,扬子江边,受了些风吹日炙,雪压霜欺,险些儿做了这岳阳楼、岳阳楼酒望竿。(郭云)我就跟你出家去,有甚么好处?(正末唱)我着你逍遥散诞,你自待偎慵惰懒。

【乌夜啼】愁甚么楚王宫陶令宅隋堤岸,我已安排下玉砌雕阑。则要你早回头静坐把功程办,参透玄关,勘破尘环。待学他严子陵隐在钓鱼滩,管甚么张子房烧了连云栈。竞利名,为官宦;都只为半张字纸,却做了一枕槐安。

【三煞】想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便百年能得几时闲?去向那石火光中,急措手如何迭办?你何不早回看,直到落日桑榆暮景残,方才道倦鸟知还。

【二煞】争如我盖间茅屋临幽涧,披片麻衣坐法坛。倒也躲是非忘宠辱无牵绊,不强似你在人我场中,把个茶博士终朝淘渲。(做笑科,云)郭马儿,你及早省悟,也是迟了。(唱)我笑你忒愚顽,枉了我度你亲身三两番,还不省也天上人间。

(云)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郭云)我跟你出家去,你那里有甚么道伴?(正末云)你若肯出家,我着你看两个道伴。(郭云)那两个道伴?(正末唱)

【黄钟尾】我着你看蓝采和舞春风六扇云阳板。(郭云)那一个呢?(正末唱)我着你看韩湘子开冬雪双茎锦牡丹。疾回头莫怠慢。(郭云)师父,我送你下楼去。(正末唱)下江楼近水湾。(云)呀,徐神翁等不的我,先去了也。(郭云)在那里?(正末唱)你与我撑开船,挂起帆。(云)郭马儿,上船来。(郭云)你先上船。(正末云)我先上船。(郭推正末科,云)推他娘在这水里。(正末云)呀,这厮险些儿不闪我在水里!(唱)行至蓬莱宫方丈山,俺那伙送行人世不曾西出阳关,早则不凝望渭城和泪眼。(下)

(郭云)那师父去了也。今日茶也不曾卖的,被他打搅了一日。天色已晚了,收拾了镟锅儿,闭了茶肆。大嫂,咱还家中去来。(下)

楔子

(郭马上,云)自家郭马儿。自从见了那个师父,但合眼便见他道: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我可怎生出的家?我如今不卖茶了,在这岳阳楼下卖酒。我今日打点些按酒去。我不往前街去,怕撞着那师父,我往这后街里去。(正末冲上,云)郭马儿,你往那里去?(郭云)我躲他,正撞在怀里。师父,我如今不卖茶了,在岳阳楼下卖酒。请师父吃三钟。(正末云)你请我吃三钟,我在你这楼上醉了两醉也。你再请我吃一醉?(做行科)(郭云)上的这楼来。师父,你吃一碗。(正末云)你也吃一碗。(郭云)师父,你再吃一碗。(正末云)你也再吃一碗。(郭云)师父,你再吃一碗。(正末云)你送我下楼去。(郭云)我送师父下楼去。(正末云)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郭云)我怎生出的家?我若跟你出家,可把我媳妇发付在那里?(正末云)你杀了你媳妇者。(郭云)杀了我媳妇,可着谁偿命?(正末云)敢是你偿命。(郭云)可知哩。我便要杀俺媳妇,可也无兵刃。(正末云)兀的不是一口剑。(郭云)师父,是一口好剑。(正末唱)

【仙吕】【赏花时】这剑曾伴我三十年来海上游,夜夜光芒射斗牛。(云)郭马儿,我与你这一口剑,要些回答的礼物。(郭云)可要甚么回奉的礼物?(正末唱)要一颗血沥沥妇人头。(郭云)好容易也。(正末唱)为你这墙花路柳,(带云)若不是恁两个呵,(唱)谁肯三醉岳阳楼。(下)

(郭云)这师父正是风僧狂道,好没生与我一口剑,教我杀了俺媳妇儿。我可怎生舍的?这一口剑拿到家中切菜,也有用处。今日又被他歪死缠,不曾卖的酒,且回家中去来。(下)


第三折

(郭马儿上,云)自从那师父与了我一口剑,拿到家中,三更前后,不知甚么人把我媳妇杀了。剑上写着四句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后面写着"洞宾作。"我如今先告知社长,然后见官去也未迟哩。可早来到社长门首。我试唤他一声:社长在家么?(丑扮社长上,云)谁叫门哩?我开开这门看。(见科)(郭云)社长拜揖了。昨日有个不知姓名的胡先生,与了我一口剑,着我拿到家里。三更前后,不知甚么人把俺媳妇杀了。剑上写着四句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后面写着"洞宾作"。(社长云)你媳妇杀了么?(郭云)杀了。(社长云)杀了罢,干我膫儿事?(郭云)你是当坊社长,不和你说和谁说?(社长云)马儿,我和你说,"洞宾作",想必是洞中一块宾铁拿来打成这口剑,则怕是这个杀了你媳妇儿。(郭云)不是。(社长云)既然不是,依着你怎么说?(郭云)我如今和你告官去,讨一纸勾头文书,长街市上寻那个道人去。但有人念这四句诗的,便是他杀了俺媳妇儿。(社长云)这也说的是。(郭诗云)我如今先去找寻他,慢慢的告请官差捕。(社长诗云)便纵然寻着胡先生,也当不得你这丑媳妇。(同下)(正末愚鼓简子上)(词云)披蓑衣,戴箬笠,怕寻道伴;半简子,挟愚鼓,闲看中原。打一回,歇一回,清人耳目;念一回,唱一回,润俺喉咽。穿茶房,入酒肆,牢拴意马;践红尘,登紫陌,系住心猿。跨彩鸾,先飞到,西天西里;驾青牛,后走到,东海东边。灵芝草,长生草,二三万岁;娑罗树,扶桑树,八九千年。白玉楼,黄金殿,烟霞霭霭;紫微宫,青霄阁,环珮翩翩。鹦鹉杯,凤凰杯,满斟玉液;狮子炉,狻猊炉,香喷龙涎。吹的吹,唱的唱,仙童拍手;弹的弹,舞的舞,刘衮当先。做厮儿,做女儿,水煎水燎;或鸡儿,或鹅儿,酱炒油煎。来时节,刚才得,安眉带眼;去时节,只落得,赤手空拳。劝贤者,劝愚者,早归大道;使老的,使小的,共结良缘。人身上,明放着,四百四病;我心头,暗藏着,三十三天。风不着,雨不着,岂知寒署;东不管,西不管,便是神仙。船到江心牢把柁,箭安弦上慢张弓。今生不与人方便,念尽弥陀总是空。(唱)

【正宫】【端正好】我劝你世间人,休争气,及早的归去来兮。可乾坤做一床黄绸被,单搦着陈抟睡。

【滚绣球】我穿着领布懒衣,不吃烟火食。淡则淡淡中有味,又不是坐崖头打当牙椎。人问我姓甚的,住那里,要寻我煞是容易:酒排沙紧对着钟离。怕你虎狼丛吃闪呆獐般看,是非海淹着死马儿医。树倒风吹。

(郭同社长,云)兀的不是那道人来了!听他念甚的。(正末云)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郭云)好也,可是你杀了我媳妇,你逃走到那里去!(做扯末科)(正末唱)

【倘秀才】你在当街上把师父扯曳,这是我劝弟子修行的气力。(郭打科,云)我打你个弟子孩儿!(正末云)你打不的。(唱)打、打、打今世饶人不是痴,天生下、这顽皮,壮吃。

(正末顿脱郭手科)(唱)

【滚绣球】好生地放了者,我为甚不惹你?赤紧的简子唤作惜气,但行处愚鼓相随。愚是不省的,鼓是没眼的。柳呵今日蕝葱般人脆,一口气不回来,教你落絮沾泥。则俺那洞中有客鹤来早,抵多少秋后无霜叶落迟,看那个便宜。

(云)郭马儿,你当街截住我是怎的?(郭云)你因何杀了我媳妇儿?我如今撞见你,有甚话说。(正末唱)

【叨叨令】则为这泼家私满镜里月髭鬘,熬煎得铁汤瓶一肚皮长吁气。一头把老先生推在荒郊内,哎,你个浪婆娘又搂着别人睡。不杀了要怎么也波哥,不杀了要怎么也波哥?争如我梦周公高卧在三竿日。(郭云)你赖不过,我今告着你哩。(正末云)你凭甚么勾我?(郭云)我凭勾头文书勾你。(正末云)你文书那里?(郭出文书科)(正末云)你念听。(郭念云)奉州官台旨,即勾唤杀人贼一名胡道人。是你不是你?(正末云)将来我看。(做换文书科,云)疾!你再读,看是谁就拿谁。(郭云)是。读,看是谁就拿谁。(念科云)奉州官台旨,即勾唤杀人贼一名郭马儿。(惊科)这上面可怎么写着我?(正末唱)

【倘秀才】我不信那官人敢断谁,则为你愚不省将勾头来吊你,正是俺自有心猿百字碑。哎,村物事,泼东西,怎到得那里?

【滚绣球】俺那里白云自在飞,仙鹤出入随。俺那里洞门不闭。(郭云)师父,则怕那里有俺媳妇么?(正末唱)你可也再休题家有贤妻。(郭云)师父,这里是那里?(正末云)马儿,你看波。(唱)这壁银河织女机,那壁洞中玉女扉,怎发付你那酒色财气。则你那送行人何曾道展眼舒眉,你是个红尘道上千年柳,你觑波白玉堂前一树梅。(旦儿上)(郭见科,云)兀的不是我浑家贺腊梅哩!(正末云)疾!(旦下)(郭云)师父,俺媳妇那里去了?才在这里,怎生不见了!(正末唱)怎知这就里玄机。

(郭云)我也道花枝般好媳妇被你杀了不成?快教他出来,还了我罢。(正末唱)

【伴读书】你道是花枝儿媳妇天然美,又道是笋条儿一对青年纪;端的谁遣来两个成匹配,到今日又谁拆散你这芳连理?可怎生不解其中意,还认作儿女夫妻!

(郭云)你藏了我媳妇儿,我便肯干罢?社长,你也帮我一帮,扭他见官去来。(社长云)勾头文书原着我协同着你拿这胡道人,我帮你,我帮你。(正末唱)

【笑和尚】我、我、我要你媳妇儿做甚的,你、你、你扭住我欲何为?敢、敢、敢挟着这一纸文书的势,看、看、看你媳妇儿在那里;有、有、有谁是个杀人贼,来、来、来咱和你去当官对。

(郭云)社长,适才我那媳妇你也看见的,到官去你与我做个质证。(社长云)你不要等他唱曲,只拿他到官司里去。(正末唱)

【煞尾】再休想一枝逗漏春消息,则要你三岛追随路不迷。拜辞了潇湘洞庭水,同去蟠桃赴仙会。酒泛天浆滋味美,乐奏云璈音调奇。绛树青琴左右立,都是玉骨冰肌世无比。我劝你这片凡心早收拾,莫为娇妻苦萦系。(郭云)你拐了我媳妇儿,更待干罢!社长,你帮我拖他到官去,好歹要还我媳妇来。(正末云)这呆汉昏迷不省,枉了我三遭儿也。(唱)似这等呆脑呆头劝不回,呸,可不干赚了我奔走红尘九千里。(做顿袖脱科)(下)

(郭云)好两个后生,拿一个先生被他溜了。我不问那里赶上去。(社长云)这里有两条路,你往这头,我往那头,两路抄将来,不怕他会飞上天去。(郭云)说的是。赶赶赶!(同下)


第四折

(正末打愚鼓简子上,云)罗浮道士谁同流,草衣木食轻王侯。世间甲子管不得,壶里乾坤只自由。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门秋。饮余回首话归路,笑指白云天际头。(郭马儿冲上拿科,云)拿住!我如今再不等你溜了,和你见官去来。(正末唱)

【双调】【新水令】则这杀人贼须是你护身符,教你做神仙悟也不悟。你看承我做酒布袋,请看这药葫芦;不是村夫,还有三卷天书。(郭云)甚么天书,敢是化缘的疏头。(正末唱)你休猜做化缘疏。(郭扯末云)告官去来。(正末唱)

【驻马听】你将我袍袖揪捽,误了你龙麝香茶和露煮;将我环绦扯住,怎教凤城春色典琴沽。建溪别馆觅钱簏,蓬莱仙岛休家去。(郭云)你杀了人,往那里去?(正末唱)我若是见人债负,俺那里白云满地无寻处。

(郭云)我的媳妇儿,你送的那里去了?(正末云)不是你的媳妇。(郭云)倒是你的媳妇?(正末唱)

【沉醉东风】是我绾角儿缩缘伴侣,垂髫时儿女妻夫。是我的媳妇儿?泼男女,尚古自参不透野花村务。(郭云)你是个出家人,如何要老婆?(正末唱)道士须当配道姑。(带云)呆汉!(唱)则俺两口儿先生姓吕。

(郭云)你不要强,和你告官去来。(正末唱)

【七兄弟】由你到大处、告去,只拣爱的做。你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算来全不费工夫",可干吃了半碗腌臜吐。

【梅花酒】想您个匹夫,不识贤愚。蠢蠢之物,落落之徒,休猜俺做左道术。俺自拿着捩鼻木,您拽着我布道服;俺急切里要回去,您当街里缠师父。俺为甚的不言语,您心下儿自踌躇。

【收江南】俺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您在茶坊中说甚蜜和酥。(外扮孤一行上,云)甚么人乱嚷,与我拿过来者!(正末唱)扇圈般一部落腮胡,更狠似道录,马头前不慌杀了贺仙姑。

(郭云)这个道人杀了我的媳妇,大人与我做主咱!(孤云)兀那道人,清平世界,浪荡乾坤,你怎敢杀人!(正末云)郭马儿告我杀了他媳妇儿,他媳妇贺腊梅见在,不曾死。(孤云)贺腊梅在那里?叫来我看。(正末云)现在此处。疾!(旦儿上,云)师父,唤你徒弟那厢使用?(正末云)这不是他媳妇儿!(孤云)郭马儿,你告道人杀了你媳妇儿,如今你媳妇现在,做的个告人徒自己徒。左右,推出去杀坏了者。(孤一行下)(郭云)可怎了也?(正末云)郭马儿?你告着我杀了你媳妇儿,如今你媳妇现在,做了个诬告人死罪,自己反坐。如今要杀坏你,要我救你不救?(郭云)可知要救我哩。(外扮钟离引众仙上,云)郭马儿,你认的我么?(郭云)怎生官人也不见了?祗侯也不见了?都是一伙先生。敢是我错走在五龙坛里来了。(正末云)郭马儿,你认的这众仙么?(郭云)这位做官的胡子是谁?(正末唱)

【水仙子】这一个是汉钟离现掌着群仙箓。(郭云)这位拿着拐儿的不是皂隶?(正末唱)这一个是铁拐李发乱梳,(郭云)兀那位着绿襕袍的不是令史哩?(正末唱)这一个是蓝采和板撒云阳木。(郭云)这老儿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张果老赵州桥倒骑驴,(郭云)这位背葫芦的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徐神翁身背着葫芦。(郭云)这位携花蓝的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韩湘子韩愈的亲侄。(郭云)这位穿红的是谁?(正末唱)这一个是曹国舅宋朝的眷属。(郭云)敢问师父你可是谁?(正末云)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唱)则我是吕纯阳爱打的简子愚鼓。(郭云)是了!三十年前我是岳阳楼下老柳树,俺浑家贺腊梅就是杜康庙前白梅树。后来托生下方,配为夫妇,直待师父三度点化,才归正道。稽首,我弟子早省悟了也。(钟离云)你二人既得省悟,听吾指示。(词云)你本是人间土木之物,差洞宾将你引度。今日个行满功成,跨苍鸾同登仙路。(郭、旦拜谢科)(正末唱)

【收尾】则我向岳阳楼来往经三度,指引你双归紫府。方才识仙家的日月长,再不受人间的斧斤苦。

题目郭上灶双赴灵虚殿

正名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赏析

【双调】湘妃怨_和卢疏斋《

马致远马致远 〔元代〕

和卢疏斋《西湖》

春风骄马五陵儿,暖日西湖三月时,管弦触水莺花市。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诗。山过雨颦眉黛,柳拖烟堆鬓丝。可喜杀睡足的西施。

采莲湖上画船儿,垂钓滩头白鹭鸶。雨中楼阁烟中寺,笑王维作画师。蓬莱倒影参差。薰风来至,荷香净时。清洁煞避暑的西施。

金卮满劝莫推辞,已是黄柑紫蟹时。鸳鸯不管心事,便白头湖上死。爱园林一抹胭脂,霜落在丹枫上,水飘着红叶儿。风流煞带酒的西施。

人家篱落酒旗儿,雪压寒梅老树枝。吟诗未稳推敲字,为西湖捻断髭,恨东坡对雪无诗。休道是苏学士,韩退之,难装煞傅粉的西施。
赏析

【南吕】一枝花_春风醉碧桃

张彦文张彦文 〔清代〕

春风醉碧桃,流水题红叶。只因闲信马,为此误随车。妆氵井妆呆,一笑千
金舍。痴心不暂歇,经了些欢聚愁别,情债填还未彻。
  【牧羊关】天边凤,花上蝶,才伶俐又还粘惹。都因眼约心期,引斗得肠怀
腹热。云雨新情重,风月旧恩绝。翡翠合欢带,鸳鸯交颈结。
  【菩萨梁州】锁窗风细篆烟斜,有谁窥妾?画楼灯暗彩云遮,稳点巢穴。共
花朝同月夜,指望水同欢悦。劣冤家水性特随斜,陡恁车遮。双渐又程赊,苏
卿又薄劣,冯魁恳切。不堤防暗使锹掘:玉簪掂做两三截,琴弦已断应难接,谁
成望弄巧翻成拙?甚全不似那时节,应得傍人做话说,是自家缘业。
  【随煞】亏心底自有神夭折,薄幸教随唾津儿灭。休道你花朵儿般身躯没凋
谢,你个聪明的小姐宁心儿记者:咱这说下的盟言应去也。
赏析 注释 译文

西江月·四壁空围恨玉

张良臣张良臣 〔宋代〕

四壁空围恨玉,十香浅捻啼绡。殷云度雨井桐凋。雁雁无书又到。
别后钗分燕尾,病馀镜减鸾腰。蛮江豆蔻影连梢。不道参横易晓。
赏析 注释 译文

酒泉子·空碛无边

孙光宪孙光宪 〔五代〕

空碛无边,万里阳关道路。马萧萧,人去去,陇云愁。
香貂旧制戎衣窄,胡霜千里白。绮罗心,魂梦隔,上高楼。
赏析 注释 译文

鹧鸪天·列炬归来酒未醒

王国维王国维 〔近现代〕

列炬归来酒未醒,六街人静马蹄轻。月中薄雾漫漫白,桥外渔灯点点青。
从醉里,忆平生。可怜心事太峥嵘。更堪此夜西楼梦,摘得星辰满袖行。
赏析 注释 译文

思帝乡·闺怨

商景兰商景兰 〔清代〕

鸳帐冷,烛光浮。帐冷光浮梦短,思悠悠。 添得满腔憔悴,满身愁。纵到花间月底,意难留。

赏析 注释 译文

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李清照李清照 〔宋代〕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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