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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让论

方孝孺 方孝孺〔明代〕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简策,斯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钓名沽誉,眩世骇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

  盖尝因而论之:豫让臣事智伯,及赵襄子杀智伯,让为之报仇。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呜呼!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观其漆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谓非忠可乎?及观其斩衣三跃,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独死于智伯。让应曰:“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即此而论,让馀徐憾矣。

  段规之事韩康,任章之事魏献,未闻以国士待之也;而规也章也,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与之地以骄其志,而速其亡也 。郄疵之事智伯,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韩、魏之情以谏智伯。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疵之智谋忠告,已无愧于心也。

  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国士——济国之士也。当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暴之时,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谆谆然而告之曰:“诸侯大夫各安分地,无相侵夺,古之制也。今无故而取地于人,人不与,而吾之忿心必生;与之,则吾之骄心以起。忿必争,争必败;骄必傲,傲必亡”。谆切恳至,谏不从,再谏之,再谏不从,三谏之。三谏不从,移其伏剑之死,死于是日。伯虽顽冥不灵,感其至诚,庶几复悟。和韩、魏,释赵围,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则让虽死犹生也,岂不胜于斩衣而死乎?让于此时,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之报,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甘自附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虽然,以国士而论,豫让固不足以当矣;彼朝为仇敌,暮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噫!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士人君子要建立功名,侍奉主人,既然被称作知己,那就应当竭尽智谋,诚恳地加以劝告,巧妙地加以开导,在祸患还未显露时就消除它。在动乱发生之前保住社会的治安,使自己不受损害,主人没有危险。活着是著名的忠臣,死后做高尚的鬼魂,流芳百世,照耀史册,这才是完美的士人。如果遇到知己,不能拯救危难于动乱之前,而在事情失败之后才去献身自尽,沽名钓誉,迷惑世人,夸耀于社会,这在君子看来,都是不足取的。

  我曾经因此评论过豫让。豫让做智伯的家臣,等到赵襄子杀了智伯,豫让为他报仇,名声显赫,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没有一个不知道他是忠臣义士的。唉!豫让的死当然可以称为忠了,可惜,在怎样死的方式上还有不忠的表现。为什么呢?看他漆身吞炭,对他朋友说:“我做的事情都特别难,我是想用这种做法使天下后世做臣子而怀有二心的人感到羞愧。”这能说他不忠吗?等看到他连续三次跳起来,用剑来刺赵襄子的衣服,赵襄子责备他不为中行氏而死,却单单为智伯而死的时候,豫让回答说:“中行氏像对待一般人那样对待我,所以我就要像一般人那样去报答他;智伯把我当国士对待,所以我就要像国士一样报答他。”就此而论,豫让就有不足之处了。

  段规侍奉韩康子,任章侍奉魏献子,并没有听说待他们如同国士,可是段规、任章却尽力劝说他们的主人顺从智伯的无理要求,割给智伯土地,使他志气骄盛。从而使他更快地灭亡。郗疵侍奉智伯,智伯也没有待他如同国士。可是郗疵却能洞察韩、魏的企图来劝谏智伯。虽然智伯不采纳他的意见以至于灭亡,但是郄疵的智谋忠告,已经是无愧于心了。豫让既然自己认为智伯待他如同国士了,所谓国士,是为国家济困扶危的人。当智伯对土地贪得无厌之日,放纵情欲,荒淫暴虐之时,作为豫让,正应竭力来尽自己的职责,耐心地劝谏自己的主人说:“诸侯大夫应各自安心守着自己分内的土地,不要互相侵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如今,无缘无故地向人家索取土地,人家不给,就要产生忿恨之心;人家给了,就产生骄横之心。忿恨必然会引起争斗,争斗必然会失致;骄横必然傲视一切,傲视一切必然导致灭亡。’非常耐心诚恳地劝谏,一次不听,再来第二次,第二次不听,再来第三次,第三次劝谏还不听从,再把那伏剑而死的行动安排在这个时候。这样一来,智伯虽然顽固愚昧,但受至诚之心的感动,也许会重新醒悟,从而与韩、魏讲和,解除赵国的围困。保全智氏的宗族,使他们能香火不断,延续不绝。假如这祥,豫让即使死了也像活着一样,难道不胜过斩衣然后自杀吗?

  豫让在那时,甚至连一句开导主人,使他醒悟的话都没说。看着智伯的危亡,就像越人远远地看秦人的肥瘦一样。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的报答竟然能像这个徉子吗?直到智伯已死,豫让才压抑不住愤怒的血气,甘心情愿地加入刺客的行列,这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呢?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呢?

  虽然这样,但用国士的标准来评价豫让,豫让的确是不配的了。可是同那些早晨还是仇敌,晚上就变成了君臣,厚着脸皮自以为得意的人相比,他们算得上是罪人了。唉!

注释
豫让:战国晋人,生卒年不详;为晋智瑶(即智伯)的家臣,赵、韩、魏共灭智氏后,曾入赵襄子宫中刺杀襄子,被俘获。后豫让改名换姓,以漆涂身,吞炭使自己变哑,改变形象,谋刺赵襄子,又被捕,伏诛前,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三跃呼天击之,遂自杀。事见《战国策·赵策一》。
名:声称,称说。
知己:谓了解、赏识自己。
善道:善加诱导。《论语·颜渊》:“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
“销患于未形”二句:销患:消除祸患。未形:指祸患还没有形成。保治:进行治理以使安定。未然:未能如此。此二句谓在祸患尚未形成时就消除它,在天下尚未安定时进行治理。
俾:使。
身全:生命得以安全。
主安:主人平安。
上鬼:上等之鬼。
垂光:比喻流传美名。
简策:即简册,本指编连的竹简,后代指史籍。
捐躯殒命:谓献出生命。
钓名沽誉:即沽名钓誉,谓有意做作或用某种手段猎取名誉。
眩世骇俗:谓欺骗、迷惑世俗。眩,欺编。骇,夸惑。
臣事:以为臣的道理和本分来事奉。
智伯:春秋时晋卿。亦作知伯。名智瑶,亦作知瑶。
赵襄子杀智伯:赵襄子:春秋时晋大夫,名赵无恤,晋的执政大臣。晋定公时(公元前—前),赵、魏、韩、智氏、范氏、中行氏等六家贵族,基本上分割肢解了晋公室,同时六家之间的争夺也很激烈。公元前年,范昭子(范吉射)和中行文子(荀寅)失败后逃离晋国,其地为赵、韩、魏及智伯瓜分。公元前年,智伯联合韩、魏攻赵。赵襄子接受谋臣张孟谈的建议固守晋阳。智伯和韩、魏联合围攻了三年多,无法攻下。赵襄子派张孟谈潜出城,对韩宣子、魏献子说明赵亡之后,智氏必灭韩、魏的利害关系。韩、魏考虑到自身的利益,与赵联合,一举消灭智氏,杀死智伯。
烈烈:形容显著貌。
愚夫愚妇:泛指普通老百姓。
处死之道:处理死的方式、方法。
愧:使动用法,使之惭愧。
中行氏:中行为复姓,春秋时晋侯作三行川御敌,荀林父将中行,后遂以为姓。此指晋卿荀寅,晋顷公时为下卿,后奔齐,卒谥文。
“中行氏以众人待我”四句:中行氏把我看作一般人,我就以一般人的身份为他做事;智伯把我当作济国之士,我就以济国之士的作为来回报他。
段规:战国时韩人。
韩康:韩康子。智伯索地于韩康子,段规劝给予,以骄其志,俟后收拾之。
任章:春秋战国时魏国人,曾为灭晋出谋划策。
魏献:春秋战国时晋国的卿,名魏驹,一称桓子。智伯索地于魏桓子,桓子不与,任章规劝给之以骄其志,俟后图之。
郄疵之事智伯:郄疵:春秋战国时晋人。据载,智伯率魏之兵围攻赵国,郄疵劝智伯说,从韩魏攻赵,赵亡,灾难必及韩魏,韩魏必反。智伯不听。事见《战国策·赵策一》。
请地:要求割地。
无厌:没有满足。
宜:应该。
陈力就列:谓在自己所任职位上格尽职守。
谆谆然:形容忠诚恳切貌。
再:二次。
伏剑:以剑自刎。
顽冥不灵:谓愚钝无知。
庶几:犹或许,也许。
斩衣而死:赵襄子出外,豫让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没有成功。被捕后,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三跃,呼天击之”,然后自杀。
开悟:开导以使醒悟。
肥瘠:即胖瘦。因古时秦国与越国相距甚远,故谓。
曾:竟然。
若是:如此,像这样。
不胜:不克制。
血气:指感情。
悻(xìng)悻:形容刚惶自傲貌。
虽然:即使如此。
固:原本。
当:充当,担任。
腆(tiǎn)然:形容厚颜貌。
自得:自己感到得意。▲

赏析

  这是方孝孺的创作的一篇论史散文。文章标新立异,从传统儒家思想出发,对豫让进行了批评。这篇散文旨在说明不能“扶危于未乱,而捐躯于既败者,不足以当国士”的道理。

  方孝孺对豫让的评论,则别有卓见,既深于司马迁的认识,又无矫枉过正之偏颇。他认为,真正的忠臣烈士应以国家的利益为重,具有改治远见,敢于犯颜直谏,防患未然;而不应计较个人恩怨,或在祸患发生之后,凭血气之勇,怀死名之义,以沽名钓誉。据实说理,剖析透彻,评论抑扬得体,颇有见地,文章层层深人,具有很强的逻辑性。

  首段提出“士君子立身事主”的准则,以为中心论点而提拿全文:“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销患子未形,保治子未然,仰身全而主安。”这就是说,真正的忠臣烈士,应当竭尽自已的智谋,向君主提出忠直的劝告和好的方略,把祸患消灭在未形成之时,把动乱的因未消灭在萌芽之时。否则,“不能扶危于未乱之先,而乃捐躯须命于既致之后,钓名沽誉,眩世炫俗。”则为君子所不取。

  第二段,联系豫让立身事主的言行,加以分析评论。运用故转故纵手法,先肯定豫让为智伯报仇,“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文士也”。然后提出异议:“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意即豫让的死确乎是忠诚的表现,可惜他对待死的方法还存在不忠的成分。何以证之,一是他自我摧残和自杀的动机是为了自已名垂后世,而不是为国为民——“观其漆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二是缺乏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立身事主皆从个人恩怨出发,但求取于等价,而缺乏自我牺牲精神,当赵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独死于智伯”时,豫让则颇为自是地争辩:“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基于以上两点,方孝孺发出了“让有余憾”的感慨。方孝孺通过豫让的言行以窥见其灵魂,认识达于深层而胜过司马迁一筹,文章贵乎“发前人之所未发”。这正是《豫让论》难能可贵之处。

  这段剖析论证,具有举重若轻,水到渠成之妙。这是由于作者着于洞见豫让的思想症结以及司马迁对豫让认识的不足,着意引豫让的言行加以剖析,词不泛没,语不虚置,而无隔靴搔痒、空发议论之弊。

  第三段则更深人一层,明确指出:“国士,济国之士也”——国士,是拯救国家的有识之士。用这个尺度来衡量豫让,即使对把他当作国士的智伯,也算不得竭忠尽智的忠臣,为了阐明这个观点,作者先以段规、任章为例,说明他们立身事主,从不考虑个人恩怨,尽管韩康子、魏献子没有把他们以“国士待之”,但他们都竭忠尽智,力劝其主,纵智伯之欲“以骄其志”,加速智伯的灭亡。郄疵事智伯,智伯也不曾把他当作国士看待,但他看破韩、魏的险恶用心,便竭力劝谏智伯,不要见利忘乎所以,因小失大。虽然智伯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郄疵已奉献出他的智谋并对智伯进行忠谏,尽了臣子之责而问心无愧。豫让则恰恰相反,“当智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暴之时”,作为豫让,他并没有申明义理,使智伯知所警惕,更没有反复力谏。倘若真是事君为国,三谏不从,就应提前自死在这一天。智伯虽顽冥不灵,也会被豫让的诚意所感动,或许能够醒悟,而有治国长策。然而,在这个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严峻时刻,豫让却“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观,坐待成败”。这不配作国士。智伯败亡了,却禁不住一时的血气冲动,逞匹夫之勇,情愿把自己归附到刺客一类人之中,文中两次反诘“何足道哉”,探沉感慨,表明了作者的意向。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这段用比较的方法,更雄辩地证明,智伯虽把豫让看作国士,豫让却愧对智伯,未能真正“以国士报之”。

  行文至此,作者已把自己的观点和认识,阐述得十分透辟,使读之者深思而获启益。然而豫让毕竟与厚颇无耻之徒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文章结尾指出:“虽然,以国士而论,让固不足以当之;彼朝为仇敌,暮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这就作到了抑扬得体,评论公允,而不失之偏颇。这段结尾并非可有可无,而是文章有机的组成部分,而且言简意赅,“语不多赞”。

  此文在结构上采取了层层深入的写法。开头先泛论“士君子立身事主”的要求,并不直接提到豫让。第二段中把豫让的言行进行了简短的概括,并提出了作者的初步评价。第三段才是全文的重点,他不但论证了豫让之死为不足取,而又为其设计了一整套的对智伯进行规劝的方案,可称周到之至。结尾时又做了一点补充,这就使得全文浑然一体。▲

创作背景

  豫让,战国时晋人,先为晋大臣范氏、中行氏的家臣,赵简子灭范氏、中行氏后,改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赵襄子(赵简子之子)灭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逃往山中,改名换姓,立誓“我必为报仇”他一次行刺未成功,于是以漆涂身,改变形貌,又吞下炭块,使声音变哑。第二次埋伏在桥下行刺赵襄子,仍未成功,被捕,自杀而死。事见《史记·刺客列传》。这篇文章即是方孝孺对豫让的评价。

方孝孺

方孝孺

  方孝孺(1357—1402年7月25日),宁海人,字希直,一字希古,号逊志,曾以“逊志”名其书斋,因其故里旧属缑城里,故称“缑城先生”;又因在汉中府任教授时,蜀献王赐名其读书处为“正学”,亦称“正学先生”,明朝大臣、学者、文学家、散文家、思想家。后因拒绝为发动“靖难之役”的燕王朱棣草拟即位诏书,被朱棣杀害。南明福王时追谥“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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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注释 译文

子虚赋

司马相如司马相如 〔两汉〕

  楚使子虚使于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奼乌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掩兔辚鹿,射麇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乎?’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厉,碝石碔玞。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芎藭昌蒲,茳蓠麋芜,诸柘巴苴。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觚卢、菴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瑇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其树楩柟豫章,桂椒木兰,蘖离朱杨,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则有鹓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于是乃使剸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蹴蛩蛩,辚距虚,轶野马,轊陶駼,乘遗风,射游骐。倏眒倩浰,雷动猋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俳徊,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郄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郁桡溪谷。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扶与猗靡,噏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缴施。弋白鹄,连鴐鹅。双鸧下,玄鹤加。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鹢,扬旌栧。张翠帷,建羽盖。罔瑇瑁,钩紫贝。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礚礚,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按行,骑就队。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怕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割轮焠,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齐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贶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恶、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钜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崪充牣其中,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赏析

【仙吕】一半儿_手帕藕丝纤

王举之王举之 〔元代〕

手帕

藕丝纤腻织春愁,粉线轻盈惹暮秋,银叶拭残香脸羞。玉温柔,一半儿啼痕一半儿酒。

开书

泪痕香沁污鲛,墨迹淋漓损兔毫,心渺茫云路遥。念奴娇,一半儿行书一半儿草。

赏析

【正宫】端正好_高隐访知音

薛昂夫薛昂夫 〔元代〕

高隐

访知音习酬和,也不问名利如何。不贪不爱随缘过,把世事都参破。

【滚绣球】叹光阴疾似梭,想人生能几何,转回头百年已过,急回首两鬓斑皤。花阴转眼那,日光弹指过,送了些干峥嵘且贪呆货,有两句古语您自评跋。相随故友年年少,郊外新坟岁岁多,一枕南柯。

【倘秀才】日落西山衔着烈火,月出东云托着玉钵,似这般东去西来怎奈何?金乌疾如箭,玉兔似撺梭,自心中定夺。

【滚绣球】则不如种山田一二亩,栽桑麻数百棵,驱家人使牛耕播,住几间无忧愁草苫庄坡。一朝苗稼锄,趁时将黍豆割,养春蚕桑叶忙锉,着山妻上布织梭。秃厮姑紧紧的将绵花纺,村伴姐慌将麻线搓,一弄儿农器家活。

【倘秀才】闲时节疏林外磁瓯瓦钵,盛摘下些生桃硬果,晚趁斜阳景物多。听水声流浪远,观山色岭嵯峨,与俺那庄农每会合。

【滚绣球】听张瞥古唱会词,看村哥打会讹,挺王留讪牙闲嗑,李大公信口开合,赵牛表躧会橇,史牛斤嘲会歌,强沙三舞一会曲破。俺这里虽无那玉液金波,瓦盆中浊酒连糟饮,桌儿上生瓜带梗割,直吃的乐乐酡酡。

【倘秀才】果然你无酒时浑醅再醱,无按酒时摘几个生茄儿来酱抹,真吃的烂醉如泥尽意呵。举头山隐隐,掴手笑呵呵,倒大来快活

【赛鸿秋】我若是醉时节笑引着儿孙和,醉时节麦场上闲独磨,醉时节六轴上乔衙坐,醉时节巴棚下和衣儿卧。酒醒觉来时,直睡到参儿锉,不听的五更钟人马街前过。

【耍孩儿】收成黍豆盈仓垛,经年不缺半合。收耕罢织足衣食,将柴门紧紧扃合。早晨间豆粥吃三碗,收晚来齑汤做一锅,暖炕上和衣卧。守着俺山妻稚子,喂养些牛畜驴骡。

【四煞】到春来绿依依柳吐烟,红馥馥桃喷火,粉蝶儿来往穿花过。黄莺出谷寻新柳,紫燕归巢觅旧窝。时雨降天公贺,庆新春齐敲社鼓,赛牛王共击铜锣。

【三煞】到夏来玩池塘十里长,赏荷花百步阔,青铺翠盖穿红破。虽无那彩船画舫游池沼,也有那短棹渔舟泛浅波。故友来相贺,绕溪边鲜鱼旋买,沿村务沽酒频酌。

【二煞】到秋来碧天雁几行,黄花儿开数朵,满川红叶似胭脂抹。青山隐隐连巅岭,绿水潺潺泛浅波。鲜藕莲根锉,团脐蟹味欺着锦鲤,嫩黄鸡胜似肥鹅。

【一煞】到冬来朔风遍地刮,彤云密布合,纷纷雪片钱来大。须臾云汉飘白蕊,咫尺空中舞玉蛾。冬景堪酬和,草庵前寒梅雪压,短窗边瘦影频磨。

【尾声】四时景物佳,放形骸堪正可。我比你少忧愁省烦恼无灾祸,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煞我!

闺怨

小庭幽,重门静,东风软膏雨初晴。猛听的卖花声过天街应,惊谢芙蓉兴。

【幺篇】残红妆点青苔径,又一番春色飘零。游丝心绪柳花情,还似郎无定。

【倘秀才】南浦道送春行,多应是抛弃了欢娱,奔逐利名。千古恨短长亭,欲留恋难能。四眸相顾两心同,信佳人薄命。

【滚绣球】王吉玎的掂折玉簪,扑冬的井坠银瓶,分开鸾镜。生来几曾理会害甚么相思病?怎捱这从此后冷清清的光景?别酒慵斟,离歌倦听,俺车儿去也,他上马登程。向晚归来愁闷增,闪的人来孤另。

【三错煞】金杯空冷落了樽前兴,锦瑟闲生疏了月下声。欲寄音书,空织回文锦字成。奈远水遥山隔万层,鱼雁也难凭。

【二错煞】料忧愁一日加了十等,想茶饭三停里减了二停。白日犹闲,怕到黄昏睡卧不宁。则我这泪点儿安排下半枯井,也滴不到天明。

【煞尾】团团黄篆焚金鼎,夜夜浓薰暖翠屏,偏今宵是怎生?乍别离不惯经,睡不安卧不宁,分外春寒被儿冷。

赏析

【中吕】普天乐_水挪蓝,山

张养浩张养浩 〔元代〕

水挪蓝,山横黛。水光山色,掩映书斋。图画中,嚣尘外。暮醉朝吟妨何碍?正黄花三径齐开,家山在眼,田园称意,其乐无涯。

树连村,山为界。分开烟水,隔断尘埃。桑柘田,相襟带。锦里风光春常在,看循环四季花开。香风拂面,彩云随步,其乐无涯。

折腰惭,迎尘拜。槐根梦觉,苦尽甘来。花也喜欢,山也相爱。万古东篱天留在,做高人轮到吾侪。山妻稚子,团栾笑语,其乐无涯。

看了些荣枯,经了些成败。子猷兴尽,元亮归来。把翠竹栽,黄茅盖。你便占尽白云无人怪,早子收心波竹杖芒鞋。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其乐无涯。只为爱山的别,耽书的煞。轻轻搽下,黄阁乌台。整八年,江村外。偿却从前莺花债,但客至玳瑁筵开。金瓢劝酒,玉人同坐,其乐无涯。

芰荷衣,松筠盖。风流尽胜,画戟门排。看时节采药苗,挑芹菜。捕得金鳞船头卖,怎肯直抢入千丈尘埃?片帆烟雨,一竿风月,其乐无涯。楚《离骚》,谁能解?就中之意,日月明白。恨尚存,人何在?空快活了湘江鱼虾蟹,这先生畅好是胡来。怎如向青山影里,狂歌痛饮,其乐无涯。莫刚直,休豪迈。于身无益,惹祸招灾。放的这眼界高,胸襟大。问甚几度江南浮云坏,且对青山适意忘怀。子真谷口,元龙楼上,其乐无涯。布袍穿,纶巾戴。傍人休做,隐士疑猜。鬓发皤,心神怠。拱出无边功名赛,我直待要步走上蓬莱。神游八表,眼高四海,其乐无涯。

洞壶中,红尘外。友从江上,载得春来。烟水间,乾坤大。缓步云山无遮碍,胜王家舞榭歌台。酒斟色艳,诗吟破胆,其乐无涯。

辞参议还家

昨日尚书,今朝参议。荣华休恋,归去来兮!远是非,绝名利。盖座团茅松阴内,更稳似新筑沙堤。有青山劝酒,白云伴睡,明月催诗。

闲居

好田园,佳山水。闲中真乐,几个人知?自在身,从吟醉。一片闲云无拘系,说神仙恰是真的。任鸡虫失得,夔蚿多寡,鹏鹔高低。

秋日

喜归休,中年后。放怀诗酒,到处追游。罗绮围,笙歌奏。正值黄花开时候,把陶渊明生纽得风流。霜林簇锦,云山展翠,烟水横秋。

大明湖泛舟

画船开,红尘外。人从天上,载得春来。烟水闲,乾坤大。四面云山无遮碍,影摇动城郭楼台。杯斟的金波滟滟,诗吟的青霄惨惨,人惊的白鸟皑皑。

赏析 注释 译文

四块玉·酒旋沽

马致远马致远 〔元代〕

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赏析 注释 译文

归国遥·金翡翠

韦庄韦庄 〔唐代〕

金翡翠,为我南飞传我意:罨画桥边春水,几年花下醉?
别后只知相愧,泪珠难远寄。罗幕绣帷鸳被,旧欢如梦。
赏析 注释 译文

浣溪沙·红蓼渡头秋正雨

薛昭蕴薛昭蕴 〔唐代〕

红蓼渡头秋正雨,印沙鸥迹自成行,整鬟飘袖野风香。
不语含嚬深浦里,几回愁煞棹船郎,燕归帆尽水茫茫。
赏析

水调歌头(五首选三)

张惠言张惠言 〔清代〕

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
闲来阅遍花影,惟有月钩斜。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
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
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
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
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疏帘卷春晓,胡蝶忽飞来。
游丝飞絮无绪,乱点碧云钗。
肠断江南春思,黏着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
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
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
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
但莫凭栏久,重露湿苍苔。

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
竭(去字旁)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
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
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予!
千古意,君知否?
只斯须。
名山料理身後,也算古人愚。
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
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

赏析 注释 译文

采桑子·白衣裳凭朱阑立

纳兰性德纳兰性德 〔清代〕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趖西。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赏析 注释 译文

定西番·汉使昔年离别

温庭筠温庭筠 〔唐代〕

汉使昔年离别。攀弱柳,折寒梅,上高台。
千里玉关春雪,雁来人不来。羌笛一声愁绝,月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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