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碧绿的湖面上笼罩着柳荫,人的倒影在明净的水波中映浸。经常浮现在记忆里的是年时节下花前的畅饮。到如今,夫妻离散无音信。羡慕那成双成对的鸳鸯,比翼齐飞到蓼花深处,人却是鸳梦已残,无计重温。
注释
回文锦:东晋前秦才女苏惠被丈夫窦涛遗弃,织锦为“璇玑图”寄涛,锦上织入八百余字,回旋诵读,可成诗数千首。窦涛感动,终于和好如初。后人因以“回文锦”代指思妇寄给远方夫君的述情之物。
杨果是由金入元的散曲作家。这支小令写思妇思念丈夫。曲子首句“碧湖湖上柳阴阴”是说:想起绿树成荫的湖畔,折柳送别的场所,能想起多少故事。这就仿佛是当代人的火车站情结一般。“人影澄波浸”的意思是:很多惜别的人影,倒映在湖面上,水波又打乱了影像。“常记年时对饮”是想象,意思是说:想起我们一块对坐饮酒,好不惬意。“到如今,西风吹断回文锦”意谓:念目前,夫妻离散,心中无限悲痛。最后三句“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的大意是:羡慕身旁飞过的鸳鸯,看别人成双成对,只觉得一场残梦般,蓼花深深。这直白的悲痛,非常感人,可以说这是全诗最美的三句。
这首小令从写景领起,写湖水清碧,岸柳阴阴,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碧湖”与“湖上”是两个词组,作者有意重用一个“湖”字,而不说“碧湖岸上”,与其后“阴阴”的叠词同集一句,便形成了一种婉转低回的情味。“人影澄波浸”是表现湖水的清纯,回应“碧湖”,但更主要的是从湖景带出“人影”,由写景向写人过渡。“人影”至少能给读者提供另外两种意象:一是指曲中主人公本人,“柳阴阴”衬托出其人的孤独,而碧湖澄波的宁静气氛则反现出下文心情的不平静;二是指湖中的采莲女,因为这首《小桃红》是从江南采莲的意境生发的。若取此解释,那么主人公所忆的“对花饮”的对象,也是一名采莲女子。而“语译”释“人影”为游人之影,则是与下句“常记”相承,所谓触景生情。
设想柳荫下游人笑语欢饮,且男女相杂,于是激起了主人公“年时对花饮”的回忆。“对花饮”通常意义就是对花饮酒,但“花”在诗歌中又有借喻女子的习常用法。这才使我们意识到曲中主人公为一名男子。这是作者有意安排的效果,这里不妨看他的另一首《小桃红》:“采莲湖上棹船回,风约湘裙翠。一曲琵琶数行泪。望人归,芙蓉开尽无消息。晚凉多少,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立意乃至布局都与本篇惊人地相似,而主人公的女性身份则同样是一目了然的。中国的词曲作家都善于用简略的暗示来节省介绍人物的笔墨。
回忆只有短短的一句,迅即接上了“到如今”,显示了现实的无情。“如今”与“年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回文锦”表现出了主人公与“年时对花饮”的对方的恋爱相思关系,而这三字本身已寓离散之意,何况“西风吹断”,两人的音书联系也中断了。作者不直说情人远去,恩爱断绝,而以“西风吹断回文锦”为暗喻,是艺术语言的需要,也表现出一种讳言伤痛的惆怅情味。于是,由触景生情,又进一步引出了末三句的见景生感。
“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这“残梦蓼花深”又非一种断言可以括尽。我们取“残梦”为鸳鸯之梦,似较得诗人之旨。这三句全述“鸳鸯”,以一个“羡”字统领,一方面说明了主人公渴望爱情幸福的强烈,连鸳鸯的“残梦”也在被羡之列;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主人公对命运现实的绝望。一对鸳鸯飞入蓼花深处并头酣眠,是连贯的一意,作品分作三句,虽是服从曲律句式的需要,却也表现出主人公在克制伤痛、倾诉愿望时的一种挣扎感。
这首小令由景及人,又由人及景,借湖上的美景作为人物悲剧命运和悲剧心理的强烈反衬,所谓“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乐”(清王夫之《诗律》)。曲中处处表现出对悲哀的克制,含痛于喉,同时也因此表现出一种悱恻低回的风调。这种风调及其表现的手法都近于婉约词,而“到如今”、“羡他一对,鸳鸯飞去”等使用的又是曲的平直语言。以曲为载体,以词为笔法,这正是词曲嬗变时期的常见现象。 ▲
杨果,[1195-1269]字正卿,号西庵,祈州蒲阴(今河北安国县)人。生于金章宗承安二年(宋庆元三年),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登进士第,官至参知政事,为官以干练廉洁著称。卒,谥文献。工文章,长于词曲,著有《西庵集》。与元好问交好。其散曲作品内容多咏自然风光,曲辞华美,富于文采。明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曲“如花柳芳妍”。
翳翳踰月阴,沈沈连日雨。开帘望天色,黄云暗如土。
行潦毁我墉,疾风坏我宇。蓬莠生庭院,泥涂失场圃。
村深绝宾客,窗晦无俦侣。尽日不下床,跳蛙时入户。
出门无所往,入室还独处。不以酒自娱,块然与谁语。
霍光,字子孟,票骑将军去病弟也。父中孺,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久之,少儿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立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中孺扶服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还,复过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去病死后,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征和二年,卫太子为江充所败,而燕王旦、广陵王胥皆多过失。是时上年老,宠姬钩弋赵倢伃有男,上心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属社稷。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宫,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帝年八岁,政事一决于光。遗诏封光为博陆侯。
光为人沉静详审,长才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须髯。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初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光。
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有女年与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盖主内安女后宫为倢伃,数月立为皇后。父安为票骑将军,封桑乐侯。光时休沐出,桀辄入代光决事。桀父子既尊盛,而德长公主。公主内行不修,近幸河间丁外人。桀、安欲为外人求封,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有椒房中宫之重,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盖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又引苏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敞亡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军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
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事发觉,光尽诛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盖主皆自杀。光威震海内。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迄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
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既至,即位,行淫乱。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当废。……皇太后诏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光涕泣而去。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昌邑群臣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光悉诛杀二百余人。出死,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咸称述焉。光遂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于高庙,是为孝宣皇帝。
明年,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其以河北、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匹,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匹,甲第一区。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光秉政前后二十年。地节二年春病笃,车驾自临问光病,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曰:“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骠骑将军去病祀。”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
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载光尸柩以辒辌车,黄屋在纛,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以送其葬。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士,起冢祠堂。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旧法。
初,霍氏指西汉权臣霍光子孙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
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注:突,烟囱,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余各以功次座,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乡使福说得行,则国亡裂土出爵之费,臣亡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霍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
赞曰:霍光以结发内侍,起于阶闼之间,确然秉志,谊形于主。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当庙堂,拥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因权制敌,以成其忠。处废置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光为师保,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昔霍叔封于晋,晋即河东,光岂其苗裔乎?金日磾夷狄亡国,羁虏汉庭,而以笃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将,传国后嗣,世名忠孝,七世内侍,何其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为祭天主,故因赐姓金氏云。
第一折
(冲末扮王员外同嬷嬷上)(王员外云)耕牛无宿料,仓鼠有余粮。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老夫姓王,双名得富,是这汴京人氏。家中颇有万贯家财,人顺口都唤我做王半州。在城有一人,也是个财主,姓李,唤做李十万。俺两个当初指腹成亲,我根前得了个女孩儿,唤做王闰香,年一十六岁也;他根前得了个儿孩儿,唤做李庆安。他当初有钱时,我便和他做亲家;他如今消乏了也,都唤他做叫化李家,我怎生与他做亲家?老夫想来:怎生与他成亲?我心中欲要悔了这门亲事,嬷嬷,你意下如何?(嬷嬷云)老员外,咱如今有万贯家财,小姐又生的如花似玉,年方二八,怎生与这等人家做亲?不教旁人笑话也!(王员外云)嬷嬷,你也说的是。我如今与你十两银子,有闰香孩儿亲手与李庆安做了一双鞋儿,你将的去与李员外,悔了这门亲事。等他不肯悔亲时,你便说:"既你不肯,俺员外说,着你选吉日良辰,下财置礼,娶的小姐去。"他那里得那钱钞来?必然悔了这门亲事。停当了呵,可来回我的话。老夫无甚事,且回后堂中去也。(下)(嬷嬷云)老身将着银子、鞋儿去李员外悔亲走一遭去。堪笑乔才家道贫,凄凉终日受辛勤。难成鸾凤双飞友,却向他家去悔亲。(下)(外扮孛老儿薄篮上)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汴梁人氏,姓李,双名荣祖,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婆婆早年下世,有个孩儿是李庆安,孩儿每日上学攻书。我当初也是巨富的财主来,唤我做李十万。我如今穷薄了也,我一贫如洗,人都唤我做叫化李家。庆安孩儿当初我曾与王员外家指腹成亲。他根前得了个女孩儿,我根前得了个儿孩儿。他见俺家穷薄了也,他数次家要悔了这门亲事。孩儿上学去了也。老汉在家闲坐,看有甚么人来。(嬷嬷上,云)老身是王员外家嬷嬷的便是。俺员外着我将着这十两银子、这双鞋儿,直至李庆安家悔亲走一遭去。来到门首也。无人报复,我自过去。(做见孛老儿拜科,云)老的,你爷儿每好么?(孛老儿云)嬷嬷,俺穷安乐。你今日来做甚么?(嬷嬷云)无事可也不来,俺员外的言语,要和你悔了这门亲事。与你这十两银子;这双鞋儿是罢亲的鞋儿,着庆安蹅断线脚儿,便罢了这门亲事也。(孛老儿云)嬷嬷,那里有这等道理来!等我孩儿来家与他商量。(嬷嬷云)我不管你,鞋儿、银子交付与你,我回员外话去也。(下)(孛老儿云)嗨!似此怎了也?天那!欺侮俺这穷汉。孩儿敢待来家也。(李庆安上,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俺当初有钱时,唤俺做李十万家;今日穷薄了,都唤做叫化李家。在城有王
半州和俺父亲指腹成亲来,他见俺穷薄了,他要悔了这门亲事。我是个读书人,量一个媳妇打甚么不紧!我上学去来,一般的学生每笑话我无个风筝儿放,我见父亲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我自过去。父亲,您孩儿来家了也。你这哭怎的?(孛老儿云)孩儿,我啼哭哩、(李庆安云)父亲为甚么烦恼?(孛老儿云)孩儿也,王员外差嬷嬷来,拿着十两银子,一双鞋儿与你穿蹅断线脚,也就罢了这门亲事,因此上我烦恼也。(李庆安云)父亲,你休烦恼,量这媳妇打甚么不紧!将这鞋儿我穿的上学去。一般的学生每笑话我,道我无个风筝儿放。父亲有银子与我买一个风筝儿放着耍子。(孛老儿云)孩儿也,我与你二百钱,你买个风筝儿放耍子去。休要惹事,疾去早来,休着我忧心也!(李庆安云)有了钱也,我买风筝儿去也。(下)(孛老儿云)孩儿买风筝儿去了,老汉无甚事,隔壁人家吃疙瘩茶儿去也。(下)(李庆安拿风筝儿上,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买了个风筝儿放将起去,不想一阵大风刮在这家花园内梧桐树上抓住了。这花园墙较低,我跳过墙,取我那风筝儿去。(做跳墙科,云)我跳过这墙来,一所好花园也!我来到这梧桐树下,脱了我这鞋儿,我上树取这风筝儿咱。看有甚么人来。(正旦领梅香上,云)妾身是王半州的女孩儿,小字闰香。时遇秋间天道,梅香,咱后花园中闲散心走一道去来。(梅香云)姐姐,时遇秋间天气,万花绽拆,柳绿如烟;咱去后花园中闲散心去来。(正旦云)来到这后花园中,是好景致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试看这天淡云闲,几行征雁,秋将晚。衰柳凋残,我则见飞绵后开青眼。
【混江龙】更和这玉芙蓉相间,你看那战西风疏竹两三竿。则他这一年四季,更和这每岁循环。则他这守紫塞的征夫愁夜永,和俺这倚庭轩家妇怯衣单。消宝篆、冷沉檀,珠帘卷、主钩弯,纱窗静、绣闺闲。则我这倦身躯暂把绣针停,绕着这后花园独步雕栏看。则他那池塘中枯荷减翠,树梢头梨叶添颜。(梅香云)姐姐,你每日家不曾穿这等衣服,今日姐姐这般打扮着,可是为何?(正旦唱)
【油葫芦】疑怪这老嬷嬷今朝将箱柜来翻,把衣服全套儿拣;换上这大红罗裙子绣鞋儿弯,拣的那大黄菊簪戴将时来按,拣的他这玉簪花直插学宫扮。则今番临绣床有些儿不耐烦,则我这睡起来云髻儿微軃,插不定秋色玉钗环。
(梅香云)姐姐,你天生的花容月貌,这几日可怎生清减了,可端的为何也?(正旦唱)
【天下乐】想起俺那指腹的这成亲李庆安。(梅香云)姐姐,您想那穷弟子孩儿怎的?(正旦云)这妮子,你也嫌他穷!(唱)咱人这家也波寒,休将人小觑看,今日个穷薄了也是他无奈间。俺父亲是王半州,他父亲是李十万,(带云)人有七贫七富,人有且贫且富。(唱)天那,偏怎生他一家儿穷薄难!(梅香云)姐姐,比及你这般想他,你可不好瞒着父亲、母亲送与他些金银钱钞,倒换过来做他的财礼钱,教他来娶你可不好?(正旦云)梅香,多承你顾爱,我怕不也有此心;争奈我是女孩儿家,一时间耽不下也!(梅香云)姐姐,放着梅香哩,不妨事。(正旦云)梅香,俺绕着这花园试看咱。梅香,那树下不是一双鞋儿?你取将来看咱。(梅香云)理会的。姐姐,委的是双鞋儿。姐姐看!(正旦看科,云)这鞋不是我做与李庆安的,可怎生放在这里?梅香,树上不是个人影儿?(梅香云)姐姐,树上可知是个人哩。(正旦云)梅香,你唤他下树来,我问他咱。(梅香唤科,云)那小哥哥,你下来!俺姐姐唤你哩。(李庆安云)理会的。我下这树来。小娘子将我的鞋儿来,我见小姐去。(梅香云)我与你鞋,穿上见俺姐姐去。(李庆安做见正旦,云)小娘子支揖!小生不合擅入花园,望小娘子宽恕咱。(正旦云)万福。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李庆安云)小生是李员外的孩儿,唤做李庆安。因放风筝儿耍子,不想落在你家梧桐树上抓住了,我来取风筝儿来,小娘子恕小人之罪。(正旦云)谁是李庆安?(李庆安云)则我便是李庆安。(正旦云)你认的那指腹成亲的王闰香么?(李庆安云)小生不认的。(正旦云)则我便是王闰香。(李庆安云)原来是王闰香小姐!天使其然在此相会。恕小生之罪也!(正旦云)你因何不来娶我?(李庆安云)小姐不知:俺家当初有钱时,唤俺做李十万;如今穷薄了,唤俺做叫化李家。我无钱,将甚么来娶你?如今人有钱的相看好,无钱的人小看。(正旦云)庆安,你休这般道。(唱)
【后庭花】你道是无钱的人小看,则俺这富豪家人见罕。则他这富贵天之数,端的是兴衰有往还。您穷汉每得身安,则俺这前程休怠慢!谁将你来小觑看?天着咱相会间,好将你来厮顾盼。我觑了你面颜,休忧愁,染病患。
(李庆安云)既然你家悔了亲,我又无钱,将甚么来娶你?(正旦唱)
【青哥儿】庆安也,我和你难凭、难凭鱼雁,我每日家枕冷、枕冷衾寒,则俺这夙世姻缘休等闲!(李庆安云)则是万望小姐怜悯小生也。(正旦云)庆安,我今夜晚间收拾一包袱金珠财宝,着梅香送与你,倒换过来做你的财礼钱,你可来娶我,你意下如何?(李庆安云)恁的呵,多谢姐姐!我到多早晚来?(正旦唱)你等到的夜静更阑,柳影花间。(李庆安云)我知道了也。姐姐,我回去也。(正旦云)你且回来。(唱)我则怕"别时容易见时难",庆安,你则将这佳期盼。
(李庆安云)小姐之恩,小生不敢有忘。今夜晚间在那些儿相等?(正旦云)你则在太湖石边相等,是必早些儿来!(唱)
【赚煞】你可也莫因循,休迟慢,天色儿直然向晚。倚着那梧桐树睁睁凝望眼,你可便休迷了曲槛雕栏。那其间墙里无人看,墙外行人则要你厮顾盼。(李庆安云)小姐有顾盼之意,小生怎肯失了信也!(正旦唱)赴期的早些动惮,则我这呆心儿不惯。休着我倚着他这太湖石,(正旦云)庆安也,你是必早些儿来!(李庆安云)理会的。(正旦唱)身化做望夫山。(同梅香下)
(李庆安云)姐姐回去了也。天色可也早哩,回我家中去也。(下)
第二折
(王员外上,云)老夫王员外的便是。自从悔了这门亲事,老夫心中十分欢喜。今日开开这解典库,看有甚么人来。(裴炎上,云)两只脚穿房入户,一双手偷东摸西。自家姓裴,名个炎字。一生杀人放火,打家劫道,偷东摸西。但是别人的钱钞,我劈手的夺将来我就要;我则做这等本分的营生买卖,似别的那等歹勾当我也不做他。这两日无买卖,拿着这件衣服去王员外解典库里当些钱钞使用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做见王员外科,云)员外,我这件绵团袄值当些钱钞使用。(王员外云)这厮好无礼也,甚么好衣服拿来当钱!值的多少?我不当!(裴炎云)我好也要当,歹也要当!(做摔在王员外怀里科)(王员外云)这厮好大胆也!我根前你来我去的,你不知道我的行止?我大衙门中告下你来,拷下你那下半截来!你原是个旧境撒泼的贼,还歇着案哩,你快去!(裴炎云)员外息怒息怒,不当则便了也。我出的这门来。便好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领绵团袄子你当不当便罢,他骂我是歇案的贼!便好道:"你妒我为冤,我妒你为仇。"今夜晚间,提短刀在手,越墙而过,将他一家儿都杀了,方称我平生愿足。员外没来由,骂我是贼头。磨的钢刀快,今宵必报仇。(下)(王员外云)裴炎去了也。着这厮恼了我这一场。无甚事,闭了解典库,后堂中饮酒去来。(下)(裴炎上,云)短刀拿在手,台等夜阑时。自家裴炎的便是。颇奈王员外无礼,一领绵团袄当便当,不当便罢,骂我做歇案的贼!我今夜务要杀了他一家儿。天色晚也,来到这后花园中,我跳过这墙去。(做跳墙科,云)阿,可绰,我跳过这墙来,一所好花园也。我在这太湖石边等候,看有甚么人来。(梅香上,云)自家梅香的便是。俺家闰香姐姐着我将这一包袱金珠财宝送与李庆安去。来到这后花园中,等庆安来赴期时先与他,可怎生不见庆安来?庆安,赤、赤、赤。(裴炎云)一个妇人来也,我先杀了他。(做拿住梅香杀科,云)黄泉做鬼休怨我。(梅香死科)(裴炎云)我杀便杀了,我试看咱:一包袱金珠财宝!罢、罢、罢,也够了我的也。不杀王员外了,背着这包袱,跳过这墙去,还家中去也。(下)(李庆安上,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天色晚了也,瞒着我父亲,来到这后花园中。有这苫墙的柳枝,我跳过这墙去。(做跳墙科,云)这的不是太湖石?梅香,赤、赤、赤。(绊倒科,云)是甚么东西绊我一交?我试看咱:原来是梅香。他等不得我来,睡着了。我唤他咱:梅香姐姐,我来了。这个梅香原来贪酒,吐了一身。(唤摇科。云)可怎生
粘挝挝的?有些朦胧的月儿,我试看咱:可怎么两手血?不知甚么人杀了他梅香!这事不中,我跳过这墙,望家中走、走、走。(下)(正旦上,云)妾身王闰香。约下与李庆安赴期。先着梅香送一包金银去了。这梅香好不会干事也,这早晚可怎生不见来?着我忧心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去时节恰黄昏灯影中,看看的定夜钟声后。我可便本欲图两处喜,倒翻做满怀愁。心绪浇油,脚趔趄家前后,身倒在门左右。觉一阵地惨天愁,遍体上寒毛抖擞。
【梁州】战速速肉如钩搭,森森的发似人揪。本待要铺谋定计风也不教透,送的我有家难奔,有事难收。脚下的鹅楣涩道,身倚定亮隔虬楼,我一片心搜寻遍四大神州。不中用野走娇羞!俺、俺、俺,本是那一对儿未成就交颈的鸳鸯,是、是、是,则为那软兀刺误事的那禽兽,天那!天那!闪的我嘴碌都恰便似跌了弹的斑鸠。我欲待问一个事头,昏天黑地,谁敢向花园里走?我从来又怯后。则为那无用的梅香无去就,送的我泼水难收。
(正旦云)我来到这后花园中也。兀的不是风筝儿!(唱)
【四块玉】那风筝儿为记号,他可便依然有,咱两个相约在梧桐树边头。(带云)险不绊倒了我那!(唱)则我这绣鞋儿莫不跚着那青苔溜?这泥污了我这鞋底尖,红染了我这罗裤口,可怎生血浸湿我这白那个袜头?
(正旦云)我道是谁?原来是梅香倒在这花园中。我试叫他咱:梅香!梅香!(做手摸科,云)这妮子兀的不吃酒来?更吐了那,摸了我两手。有些朦胧的月儿,我试看咱。(正旦做慌科,云)可怎生两手血?兀的不唬杀我也!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不中,我与你唤出嬷嬷来者。(叫科,云)嬷嬷!(嬷嬷上,云)姐姐,你叫我怎么?(正旦云)您孩儿不瞒嬷嬷说,我在后花园中见李庆安来,我道:"因何不来娶我?"他道,他家无了钱也。我便道:"今夜晚间收拾一包袱金珠财宝,我着梅香送与你,倒换过做财礼,你来娶我。"相约在太湖石边等候。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似此怎了也?(嬷嬷云)不干别人事,这的就是李庆安杀了咱家梅香来。(正旦云)嬷嬷,敢不是么?(嬷嬷云)不是他可是谁?(正旦唱)
【骂玉郎】这的也难同殴打相争斗,这的是人命事怎干休?怎当那绷扒吊拷难禁受。可若是取了招,审了囚,端的着谁人救?
(嬷嬷云)姐姐,这件事敢隐藏不住。(正旦唱)
【感皇恩】庆安也,你本是措大儒流,少不的号令在街头。不想望至公楼春榜动,刬的可便分秋。你则为鸾交凤友,更和这燕侣莺俦;则为俺爷毒害,分缝绻,折绸缪。
(嬷嬷云)姐姐,这愁烦何时是了?必要经官动府也。(正旦唱)
【采茶歌】往常则为俺不成就,今日也祸临头,一重愁番做了两重愁。则俺那父母公婆记冤仇,则管里冤家相报可也几时休!
(嬷嬷云)此一桩事不敢隐讳,我叫将老员外来,我与他说。老员外,你来!(王员外上,云)嬷嬷,这早晚你叫我有甚么事?(嬷嬷云)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丢下一把刀子。(王员外云)嗨,有甚么难见处,则是李庆安这个小弟子孩儿!为我悔了亲事也,他杀了我家梅香,更待干罢!嬷嬷,将着刀子,我如今递着脚踪儿直到李庆安家,试探他那虚实走一遭去。(正旦云)嬷嬷,你看这刀子,则怕不是他么?(嬷嬷云)可怎生便知不是他?(正旦唱)
【尾声】这场人命则在这刀一口,量这个十四五的孩儿,嬷嬷也,他怎做的这一手?止不过伤了浮财,损了人口;若打这场官司再穷究,和父亲细谋,休惹那事头。(正旦云)常是庆安无话说,久后拿住杀人贼呵,(唱)我则怕屈坏了他平人,嬷嬷也,咱可敢倒罢手。(下)
(王员外云)嬷嬷,将着刀子,跟我直至李庆安家中,问此人这桩事走一遭去来。(同下)(孛老儿上,云)自家李员外的便是。俺孩儿李庆安上学来家吃了饭,不知那里去了。我关上这门,这早晚敢待来也。(李庆安上,做慌科,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小姐约我赴期,不知甚么人将梅香杀了。我害慌也,家中见父亲去。来到门首也,父亲开门来!(孛老儿云)孩儿来了也。我开开这门。(开门科,见云)孩儿也,你慌做甚么?(李庆安云)不瞒父亲说;我早晨间放风筝儿耍子,不想抓在王员外家梧桐树上。我跳过花园墙取去,不想正撞着王闰香。他说道:"你为何不来娶我?"我道:"因为俺家穷薄了,无钱娶你,你父亲悔了这门亲事。"他便道:"你今夜晚间来我这后花园中太湖石边等着,我着梅香送一包袱金珠财宝与你,你倒换过来娶我。"投到您孩儿去,不知甚么人把他梅香杀了,摸了我两手血。孩儿不敢隐讳,敬告父亲说知。(孛老儿云)孩儿,你敢做下来了也!(李庆安云)不干您孩儿事。(孛老儿云)孩儿,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关上门,俺歇息罢。(王员外同嬷嬷上)(王员外云)来到也。嬷嬷,正是他杀了梅香来,门上两个血手印。开门来!开门来!(开门科)(孛老儿云)我开开这门。老员外家里来。有甚么事,这早晚到俺这里?(王员外云)老畜生,你还说嘴哩,你家庆安做的好勾当!见俺悔了这门亲事,昨夜晚间把我家梅香杀了,你还推不知道哩!(孛老儿云)俺孩儿是读书的人,他怎肯做这等的勾当?不干俺孩儿之事。(王员外云)不是他可是谁?你舒出手来。(李庆安云)父亲,不千您孩儿事。(王员外云)既然不是,你舒出手来。(李庆安做舒手科,云)兀的不是手。(王员外云)好阿,两手鲜血,还不是你哩!正是杀人贼!明有清官,我和你见官去来。(王员外扯李庆安科)(李庆安云)天那,着谁人救我也!(同下)(净扮官人贾虚同外郎、张千上)(净官人云)小官身姓贾,房上去跑马。"乒乓"响一声,跚破一路瓦。小官姓贾,名虚,字蓼然。幼习儒业,颇看《春秋》、《西厢》之记,念的滑熟。口应的饭饱,扒上城楼。望下一看,打个筋斗。撞破脑袋,鲜血直流。贴上膏药,勒上包头。疼的我战,冷汗浇流。忙叫外郎,与我就揉。疼了两日,害了一秋。不吃米饭,则啃骨头。我在这开封府祥符县做个理刑之官,但是那驴吃田、马吃豆,斗打相争,人命等事,都来我根前伸诉。今日坐起早衙,外郎,喝撺厢放告!(外郎云)张千,喝撺厢!(张千云)理会的。撺厢放告!(王员外扯李庆安?
人云)这小的便怎生拿的偌大一把刀子?这刀子必是个屠家使的,其中必然暗昧。(外郎云)大人,前官断定,请大人判个"斩"字,便去典刑。(官人云)既然前官断定,将笔来,我判个"斩"字(判字科,云)一个苍蝇落在笔尖上,令史赶了者!(外郎云)理会的。(做赶科)(官人又判宇科,云)可怎生又一个苍蝇抱住笔尖?令史与我赶了者!(外郎赶科,云)理会的。(官人判字科,云)你看这个苍蝇,两次三番抱住这笔尖,令史与我拿住者!(外郎拿住科,云)大人,我捉住了也。(官人云)装在我这笔管里,将纸来塞住,看他怎生出来?
第三折
(净扮茶博士上,云)吃了茶的过去,吃了茶的过去。俺这里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喝上七八盏,敢情去出恭。自家茶博士的便是。在此棋盘街井底卷开着座茶房,但是那经商客旅、做买做卖的,都来俺这里吃茶。今日清早晨起来,烧的汤瓶儿热。开开这茶铺儿,看有甚么人来。(窦鉴、张弘各拿水火棍上,云)自家窦鉴、张弘的便是。这里前后可也无人,俺二人奉大人的言语,着俺缉访杀人贼。来到这棋盘街井底巷。兄弟,咱去那茶房里吃茶去来。(张弘云)去来,去来。(二人入茶房科)(窦鉴云)茶博士,茶三婆有么?(茶博士云)有。(窦鉴云)你与我唤出茶三婆来。(茶博士唤科,云)茶三婆,有客官唤你哩!(正旦扮茶三婆上,云)来也,来也。好年光也!俺这里船临汴水休举棹,马到夷门懒赠鞭。看了大海休夸水,除了梁国总是天、俺这里惟有一搭闲田地,不是栽花蹴气球。好京师也呵!(唱)
【越调】【斗鹌鹑】俺这里锦片也似夷门,蓬莱般帝城。端的是辏集人烟,骈阗市井;年稔时丰,太平光景。四海宁,乐业声。休夸你四百座军州,八十里汴京。
【紫花儿序】俺这里千军聚首,万国来朝,五马攒营。好茶也,汤浇玉蕊,茶点金橙。茶局子提两个茶瓶,一个要凉蜜水,搭着味转胜,客来要两般茶名。南阁子里啜盏会钱,东阁子里卖煎提瓶。(茶博士云)三婆,有客官唤你哩。(正旦云)你看茶汤去。(茶博士云)理会的。(下)(正旦云)客官每敢在这阁子里,我试觑咱。(做见科,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司公哥哥、"磨眼里鬼"哥哥。你吃个甚茶?(窦鉴云)你说那茶名来我听。(正旦云)造两个建汤来。(裴炎上,做卖狗肉科。云)卖狗肉,卖狗肉,好肥狗肉!自家裴炎的便是。四脚儿狗肉卖了三脚儿,剩下这一脚儿卖不出去,送与茶三婆去。可早来到也。(做见正旦,怒科,云)茶三婆,你今日怎生躲了我?(正旦云)我迎接哥哥来,怎敢躲了?这个是何物?(裴炎云)是肥狗肉。(正旦云)三婆吃七斋。(裴炎云)你吃八斋待怎的?收了者!(正旦云)三婆这些时无买卖。(裴炎怒云)我回来便要钱,你也知道我的性儿!我局子里扳了你那窗棂,茶阁子里摔碎你那汤瓶,我白日里就见个簸箕星!我吃酒去也。(下)(正旦云)裴炎去了,被这厮欺负煞我也!(窦鉴云)三婆说谁哩?(正旦云)三婆不曾说哥哥。俺这里有一人是裴炎,他好生的欺负负俺百姓每。(窦鉴云)那厮是裴炎?你这里是甚么坊巷?(正旦云)是棋盘街井底巷;有一人是裴炎,好生的方头不劣也!(窦鉴云)您可怎生怕那厮?(正旦云)哥哥不知,听三婆说一遍咱。(窦鉴云)你说,俺试听咱。(正旦唱)
【金蕉叶】那厮他每日家吃的十分酩酊,(窦鉴云)他怎么方头不劣?(唱)他见一日有三十场斗争。他吃的来涎涎邓邓,(窦鉴云)他这等厉害,好是无礼也!(唱)他则待杀坏人的性命。
(窦鉴云)那厮这等凶泼,每日家做甚么买卖?(正旦云)他卖狗肉,他叫一声呵,(唱)
【寨儿令】那厮可便舒着腿脡,他可早叉着门木呈,精唇泼口毁骂人。那厮他嘴脸天生,鬼恶人憎。他则要寻吵闹,要相争。
(窦鉴云)这等凶恶!您若恼着他呵,他敢怎的你?(正旦唱)
【幺篇】他去那阁子里扳了窗棂,茶局子里摔碎了汤瓶。他直挺挺的眉剔竖,骨碌碌的眼圆睁,叫一声:白日里要见簸箕星!
(张弘云)窦鉴哥,这厮好生无礼也!三婆,你看茶汤去。(正旦云)二位哥哥则在这里,三婆看茶客去也。(下)(窦鉴云)兄弟,你近前来:可是这般恁的……(张弘云)理会的。(下)(窦鉴云)兄弟这一去必有个主意。我且在此茶房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张弘扮货郎挑担子、插刀子上科,云)自家是个货郎儿。来到这街市上,我摇动不郎鼓儿,看有甚么人来。(裴旦上,云)妾身是裴炎的浑家。我拿着这把刀鞘儿,去街上配一把刀子去。(做见张弘科)(裴旦云)肯分的遇着个货郎儿,我叫他过来试看咱。(拿刀子入鞘儿科,云)这刀子不是俺家的来!(张弘背云)谁道"是俺家的来",这刀子是我卖的!(裴旦云)物见主,必索取。是我的刀子!(张弘云)是我的!(闹科)(正旦上,云)街上吵闹,我试看咱。(见科,云)原来是裴嫂嫂。你闹做甚么?(裴旦云)这厮偷了我的刀子!(正旦云)茶房里有司公哥哥,你告去,他与你做个证见。(裴旦云)你说的是,我扯着他告去。(裴旦做见窦鉴科,云)哥哥,这厮偷了我刀子!(窦鉴云)怎么是你的刀子?(裴旦云)这刀子鞘儿现在我家里,怎么不是我的?(窦鉴云)我不信,将来我看!(裴旦云)哥哥,你看这鞘儿是也不是?(窦鉴云)真个是这刀子的鞘儿。兄弟,与我拿住这妇人者!(张弘云)理会的。(做拿住打科,云)招了者!招了者!(裴旦云)哎哟!他偷了我刀子,你着我招甚么?(正旦唱)
【鬼三台】则这贼名姓,劝姐姐休争竞。(裴旦云)这刀子委的是我的,你怎生打我?(正旦唱)走将来便把那头梢来自领,赃仗忒分明,不索你便折证。小梅香死的来忒没影,李庆安险些儿当重刑!第一来恶孽相缠,第二来也是那神天报应。
(窦鉴云)兀那厮,你快招了者!(张弘脱衣打科,云)我打这厮,招了者!招了者!(裴旦云)打杀我也!本是我的刀子,可怎生屈棒打我?(张弘又打科,云)不打不招,你快招了者!(裴旦云)罢、罢、罢,我且屈招了。(正旦唱)
【调笑令】你可便悄声,察贼情。(正旦云)司公哥哥,你来!(张弘云)怎的?(正旦唱)比及拿王矮虎,先缠住一丈青。批头棍大腿上十分楞,不由他怎不招承!向云阳闹市必典刑,(裴旦云)三婆,你救我咱!(正旦唱)杀么娘七代先灵。
(裴炎带酒上,云)问三婆讨我那狗肉钱去。(见正旦科,云)三婆,还我那狗肉钱来。(正旦云)哥哥,狗向钱有;那阁子里有人唤你哩!(裴炎见裴旦跪着窦鉴科,云)大嫂,你为甚么跪在这里?(裴旦云)我招了也。(裴炎云)你既招了,咱死去来。(窦鉴云)兄弟,有了杀人贼也!将这厮绑缚定,往开封府见大人去来。(裴炎云)罢、罢、罢,好汉识好汉,跟着你去。(正旦唱)
【尾声】到来日裴炎不死呵教谁偿命?杀了这丑生呵天平地平!我想这人性命怎干休?我道来,则他这瓦罐儿破终须离不了井。(下)
(窦鉴云)拿着赋人见大人去来。大尹多才智,公事今完备。拿住杀人贼,少不的依律定其罪。(同下)
第四折
(官人领张千上,云)老夫钱大尹是也。因为李庆安这桩事,我着窦鉴、张弘察访杀人贼去了,这早晚不见来回话。张千,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张千云)理会的。(窦鉴同张弘拿裴炎上,云)自家窦鉴、张弘的便是。拿着这厮见大人去。可早来到也。张千报复去,道窦鉴、张弘拿的杀人贼来了也。(张千云)报的大人得知:有窦鉴、张弘拿的杀人贼来了也。(官人云)与我拿将过来!(张千云)理会的。拿过去!(窦鉴拿见科,云)当面!大人,俺二人拿住杀人贼,是裴炎。(官人云)果然是裴炎!兀那厮,你是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么?(裴炎云)大人,委的不干李庆安事,是我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饶便饶,不饶便杀了罢。(官人云)张千,将李庆安一行人都与我取上厅来。(张千云)理会的。将李庆安一行人取上厅来!(张千拿李庆安上,见官人科,云)当面!(官人云)李庆安,有了杀人贼也。张千,开了他那枷锁。你无事了也,还你那家中去。(李庆安云)你孩儿知道。我出的这衙门来。(孛老儿上,见科,云)孩儿也,为甚么开了你这枷锁?(李庆安云)父亲,有了杀人贼也;大人爷放俺还家中去。父亲,咱家中去来。(孛老儿云)既然有了杀人贼,饶了你也;谢天地,欢喜煞我也!孩儿,那王员外告着你杀人;"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早是有了杀人贼,你便是无罪的人;若无杀人贼呵,你便与他偿命。我偌大年纪,谁人养活我?我告那大人去:冤屈!(官人云)兀那老的,为甚么叫冤屈?(孛老儿云)大人可怜见!早是有了杀人贼,俺便无事了;若无那杀人贼呵,将我孩儿对了命可怎了?大人可怜见!常言道:"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王员外妄告不实,大人与老汉做主!(官人云)这老的也说得是。张千,与我唤将王员外那老子来!(张千员)理会的。王员外,唤你哩!(王员外上,云)老汉王员外。衙门里唤我,不知有甚事?我见大人去。(见科)(官人云)王员外,是裴炎杀了你家梅香,见今有了杀人贼也。这老的说"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您与他外边商和去。(王员外云)理会的。(孛老儿云)大人,我其实饶不过这老子!(同出衙门科)(王员外云)亲家,亲家,是我的不是了也,你饶了我罢!(孛老儿云)甚么亲家!你怎生告我孩儿是杀人贼?我不和你商和。(王员外云)既然不肯商和,我唤出女孩儿闰香来,看他说甚么。(做唤科,云)闰香孩儿行动些!(正旦上,云)父亲,唤我做甚么?(王员外云)孩儿,如今李员外告我妄告不实,你央浼他去:饶了我罢。(正
旦云)既然有了杀人贼,他告父亲妄告不实。父亲放心,不妨事,我与庆安陪话去。(王员外云)孩儿,你上紧救我咱!我倒陪奁房断送孩儿与庆安成合了旧亲,则着他饶了我罢!(正旦唱)
【双调】【新水令】往常我绣帏中独坐洞房春,谁曾见勘平人但常推问?罪人受十八重活地狱,公人立七十二恶凶神。如今富汉入衙门,便有那欺公事也不问。
(王员外云)孩儿也,那老的说:"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大人教俺商和哩。孩儿也,他若饶了俺呵,我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与他;你和他说去。(正旦云)理会的。(正旦见孛老儿跪科,云)公公,怎生看闰香孩儿的面,饶过俺父亲咱!(孛老儿云)闰香孩儿,我不饶过你那老子!(正旦见李庆安,云)庆安,看我之面,饶过俺父亲者!(李庆安云)小姐,早是有了杀人贼;若无呵,我这性命可怎了也?(正旦唱)
【乔牌儿】当日个悔亲呵是俺父亲,赤紧的俺先顺。耽饶过俺便成秦晋,咱两个效绸缪夫妇情。(李庆安云)我便将就了,俺父亲他可不肯哩。(正旦云)我去公公行陪去。(正旦见孛老儿科,云)公公,可怜见俺父亲咱!(孛老儿云)孩儿也,不干你事,我饶不过他!(正旦唱)
【雁儿落】我则是为夫呵受苦辛,告尊父言婚聘;访贤达尽孝顺,不索你相盘问。
(孛老儿云)闰香孩儿,不干你事。我饶不过你那父亲。(正旦唱)
【得胜令】您孩儿须告老尊亲:不索你记冤恨;我与那庆安言婚聘,合成了两对门。也是俺前生,赤紧的俺两个心先顺。告你个公公:你则是耽饶过俺老父亲!
(正旦云)庆安,俺父亲说来: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着我与你依旧配合成亲,你意下如何?(李庆安云)既是这等,我与父亲说去。父亲,俺丈人说来:若是俺饶了他,他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将闰香依旧与我为妻。咱饶了他罢!(孛老儿云)孩儿,当初他不告你来?(李庆安云)他告我,不曾告你。(孛老儿云)大人将你三推六问,不打你来?(李庆安云)他打我,不曾打你。(孛老儿云)若拿不住杀人贼呵,可不杀了你?(李庆安云)他杀我,可不曾杀你。(孛老儿云)我把你个犟小弟子孩儿!罢、罢、罢,我饶了他罢。(王员外跪谢科,云)既然亲家饶了我也,咱见大人去来。(做同见官人科)(孛老儿云)大人,我饶了他也。(官人云)既然你两家商和了也,一行人听我下断:裴炎图财致命,杀了王员外家梅香,市曹中明正典刑;窦鉴、张弘能办公事,每人赏花银十两。将老夫俸钱给与李员外做个庆喜的筵席,着李庆安夫妇团圆。您听者:则为他年少子衔冤负屈,泼贼汉致命图钱。梅香死本家超度,将前官罢职停宣。富嫌贫悔了亲事,倒陪与万贯家奁。窦鉴等封官赐赏,李庆安夫妇团圆。
题目王闰香夜月四春园
钱大尹智勘绯衣梦
正名李庆安绝处幸逢生
狱神庙暗中彰显报